一直听到有个讲法,认为上海人“精”。
其实迭个“精”字倒勿一定是坏字眼,至少比“霸”字要好得多:从“霸王”到“霸道”再到“恶霸”……过去“霸”字好像一直不大灵光个。不过,现在也有人称读书成绩好个人为“学霸”,听起来蛮别扭个。再回过来讲“精”字,也要看搭配;倘使搭配“确”或者“良”,就变成“精确”“精良”,侪蛮好听个。假使配上“妖”就有点吓势势了。有趣个是,现在对漂亮或自认为漂亮的年轻女人眉花眼笑讲句“侬哪能介妖?”说勿定伊会交关开心;因为“妖”字现在可以解释为“漂亮”。所以上海闲话是蛮好白相咯。
上海闲话好白相,但讲的人要当心,听的人要生心,弄错脱大家勿开心。侬去试试看——倘使有人对上了点岁数的老阿姨、好婆瞎三话四去讲“侬哪能介妖!”,一勿当心会吃耳光——勒伊耳朵里等于骂伊“妖形怪状”!
上海人总归欢喜讲点自得其乐的闲话来寻寻开心,从“精”字来看,上海闲话就显得比较“精细”。
前两天我到城隍庙学院路办事体,本想兜小路近点,三转两弯方向搞勿清爽只好问路。先问一位两手拎满小菜个老爷叔,伊翘起下巴、嘟起嘴唇讲:“朝前一点,碰鼻头右手转弯,过几条横马路就到。”讲好就急匆匆走脱了。我勿晓得“朝前一点”是多少路,只好寻人再问。结果一位环卫师傅指着几条马路外个古戏台讲:“走到戏台小转弯”——哈!原来就是叫我一直朝前,去和戏台“碰鼻头”再“转弯”啊!在沪语中“碰鼻头”就是“走不过去了”,勿是用“鼻头”去“亲密接触”。
再讲迭个“鼻头”绝对勿好乱“碰”,老早辰光上海有句吵相骂闲话叫“去搭大眼睛‘香’鼻头”就交关吓人,因为“大眼睛”就是马路上开得老快的汽车,啥人敢触霉头去“香”伊鼻头?顺便还要说明,迭个“香”字也蛮好白相:“香”和北方话中的“吻”差勿多意思。大人欢喜小囡要亲吻伊,就会讲“乖囡,拨我香香手、香香面孔……”;用现代汉语“语法”来分析是拿“形容词”当“动词”来派用场,一语双关,侬看阿要活络?
好白相的上海闲话还有勿少,譬方:“我叫侬爷叔”就让交关外地人听了比勿听还糊涂。其实,“我叫侬爷叔”,勿是人家对“侬”表示尊重、买账;恰恰相反是表示反感;是客气的“反语”嘲讽!“写文章”当中的名堂就叫“修辞”,真正勿坍板!
听上海人攀谈,不但要了解伊拉的语言习惯、注意“语境”,顶好还要留意“上海闲话”背后有块蛮大的空间——可以从上海人极具地方特色、时代特点的“闲话”当中,咀嚼出伊拉的思想状态和心理变化的味道。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听懂上海闲话就会逐渐走进上海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