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时,一个六一节前夕,我收到表外公的一份礼物,用绿色古朴小花格子纸包装的一只纸盒,纸盒正面有一行隶书“惠山泥人”,纸盒外有一根红丝线挽了一个蝴蝶结。打开一看,金黄色的丝绒绸缎覆盖下躺着一对泥人胖娃。
盘乌云双髻的女娃,圆脸蛋上丹凤眼流连顾盼,眉宇间一颗醒目的红痣好似鲜红欲滴,红唇角微微向上,宛若一轮新月,白衣上缀满了朵朵花卉在阳光下盛开。女娃怀抱硕大一只水蜜桃,似乎发出沁人心脾的桃香。
男娃头顶一撮毛发,发尖微微翘起,他穿蓝白花纹中式外衣,是那种家庭织布机织的土布,衣服套住他胖乎乎的身体。他的双手居然捧着一尊比他腰还粗的金元宝。这是力大无比的大力士呀,我非常虔诚地对男娃说:“你做我的哥哥可以吗?”泥人男娃好像听懂了,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为了怕泥人哥哥变卦,我的右手摸着他的右手,口中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妈妈说:娃娃是泥做的,小心摔碎了。
啊!多亏妈妈的提醒,环顾我的小房间,安了一张小床,旁边是书桌,书桌上堆着书、纸、笔,是有些杂乱。我看了看比我高的柜子,我站在小凳子上,踮着脚,用妹妹的两副积木为泥娃娃建造了一个家园。
每天早上我起床后,就站在床上,向泥哥哥和泥姐姐问早安;每天晚上睡觉前,我使劲踮着脚,用小手摸着他们的脸,道了晚安,才会进入梦乡。
有一天,父亲问我:你能告诉我泥娃娃的故事吗?
于是,我做完作业就去学校图书馆、部队图书馆和新华书店找书,问老师和外婆,我要搞清楚泥娃娃的昨日今生。
大诗人苏东坡的诗中说:“惠泉山下土如糯,阳羡溪水米胜珠。”如果说战国是泥人的胚芽孕期,那么宋朝出生时的泥人啼哭就少了惊天动地,泥人的文字记载是明朝,散文家张岱和文人王季重纷纷献文歌颂,泥人的鼎盛时期是清朝。
胖乎乎的“大阿福”是惠山泥人的吉祥大使,关于这个特定的造型,外婆讲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故事:相传在很久以前,惠山上住着一对“沙孩儿”,他们除野兽,保乡亲们平安,深受惠山人民的爱戴。一天,男“沙孩儿”被倒下的巨树压死,女“沙孩儿”伤心欲绝,殉情在大树前。惠山百姓为了纪念他们,就用山脚下的泥土捏出了心目中的“沙孩儿”……渐渐地,泥娃娃形象越来越甜美,也越来越受到百姓热爱,惠山人用一双灵巧的手,打造了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泥人。郭沫若赞它“人物无古今,须臾出手中”。
我的小学老师告诉我:一个泥人的诞生,需要十八道工序的孕育。所谓“三分塑,七分彩”,上色执行“红要红得鲜,绿要绿得嫩,白要白得纯”的艺术准则,要有“远看颜色近看花”的泥人色彩效果,还要注意局部的纹络与底色的融合搭配。
为什么要用惠山的泥呢?我在书上找到答案,惠山人选水稻田三尺以下的黑泥土,黑泥柔如糯米,细腻光滑,揉而不皱、折而不断、干而不裂。
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我的童年无比快乐……
1966年的秋天,弟弟哭着冲进我的房间,爬到柜子上,挥手打碎了我的泥哥哥和泥姐姐……原来,部队家属大院的小孩子们讥笑弟弟,说他有一个资产阶级小姐的姐姐(指我收藏了封资修的泥娃娃),弟弟要“破四旧”。
之后,我寻了几十年,终于踏破铁鞋在无锡的惠山镇与我朝思暮想的泥哥哥泥姐姐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