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日子不出门,让孩子给我看看手机上的上海风景。我发现我熟悉的抛球场不见了。丽华公司不见了,它隔壁的水果店、森义兴面馆不见了,它们对面的亨达利钟表店、广恒隆广东杂货店不见了。一句话,抛球场不见了,哈同大楼老介福对面如今是一座高楼,一家日本公司。
上海有租界之始,洋人在这地方造了个高尔夫球场,大家看到高尔夫球在空中飞来飞去,有如抛绣球一般,就把这地方取名抛球场。茅盾名著《子夜》一开头就说老太爷到上海,汽车开过抛球场。我很能想象那个情景,后人恐怕就想象不出来了。
对抛球场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那里曾有一个公共汽车站。敌伪时期,我亲眼看到一个从东北调到上海的日本关东军在车站上拉开裤子小便,他旁边一个佩刀的日本军官觉得他太不雅观,扯扯他的衣服,可是那个关东军神气得很,睬也不睬他,当众就小起便来。
说到不见了的丽华公司,我父亲还是这家公司的发起人。我1938年到上海,我到上海的第一天,父亲太高兴了,马上带我到丽华公司去做两套西装。这件事被我母亲批评,说我正在发育时期,西装很快就要穿不下。果然,这两套西装只有一套穿过,是去大光明看电影,要穿得像样些。倒是我到上海的第一天晚上,我父亲带我到南京路大三元见岭南中学负责人曹先生,安排我读书,曹先生说我穿广东式短衫裤不像样,可以到ABC公司买工装裤穿,当时流行。父亲听他的话,当天晚上在大三元吃完饭后,就到ABC公司买工装裤给我穿。我就穿了这套工装裤到大新公司四楼岭南中学上课。
就这样,我在上海住下来了,住到今天九十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