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霍松林先生》:“大星明灭凤凰年,李白乡亲命系天。唐律诗文心熠熠,秦州橡栗泪绵绵。广陵散绝生无已,渭水寒焉去蓦然。莫道今生未相见,轻车曾过霍家川。”
霍松林先生生于1921年,农历辛酉年,经历八纪,殁于今年,农历丁酉年。
我没见过先生。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二十年前天水,当地的一个诗人李桂梓告诉我的。李曾就读兰大历史系,博学强记。我们去敦煌,路过一个废墟,他说这是唐时的锁阳城。接下来便滔滔不绝,讲得宛如曾经。其实他也是初见。由此我信,在高人的面前,历史也就是一张摊开的地图。他精通古文,对先秦至唐宋那些光辉的策论和伟大诗篇,背诵和议论起来,如谈家常,不时灵光闪闪,直击我心。更特立的是,他是诗人。而他,说到先生,竟是顶礼膜拜。对大人物的理解,有个便捷的方式,就是你所看重的人,对他怎么看。由此可见,先生的名字一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便是如何光辉了。
先生,天水人,这该是一种天意。天水,是李白的故乡。我们可能回避了一个严重的史实,那就是李白至少是唐朝的帝王不出五服的宗亲。天水,又是杜甫写出了平生最美的诗的地方,他在这里有拾橡栗的困顿经历。说到诗,必然说到唐代李杜。天水,把这两者连在了那里。先生这颗诗的种子,天意地碰落在了天水。他人生出场的身份是神童,自然也是拜天所赐。天意指望他以不长的人生成就长久。
先生出生在1921年。在他之前二三十年,中国出现了一茬伟大的文人。到他来临的时候,似乎天才的洪峰已过。而先生,注定无愧于他的时期。他在非常年少的时分,成了于右任的秘书。三十岁就已有过不凡的文人经历了。
后来他选择了和诗连接的事业。他是学者、教授和诗人。他毕生研究唐诗,研究李杜,很少见的是,他本人也是诗人。
因为是诗人,他对诗学的一个命题——形象思维,有着卓越的理解。也因为卓越,他必然要付出现世的代价。所幸共和国的领袖,也是诗人,自然也感知形象思维。他因此不必回头,就脱离苦海。尽管对学者和诗人来说,现世的汹汹,人境的甘苦,本来就不在话下。
先生久居西安。我有个弟子何福社,陕西人,时常探望他。去年暮秋,他在先生耳边,读了自己的古诗习作,先生说好。还让家人扶他坐到了书桌边,写了“福社诗抄”四字,期许福社日后出一本诗集。看先生心情好,福社代我求了“樗斋”二字。人际的缘分,今世有,不会拖到来世。没料到也就两个月后,先生就驾鹤归去了。听说这两件墨迹,是他的绝笔。
我写了这首挽诗,还写了一副挽联:“须臾毁誉当世唐音雪夜千卷松间语;万岁枯荣秦州霍氏花时一尊林下风”,祭奠这位他所在的时期的诗的射雕手。也在今晚,想起来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所乘坐的车子,曾经无限接近先生的生地霍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