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孟子·尽心下》
孟子崇拜圣人,颂扬圣人。与此相关联,是论说、评述比圣人低一等的“大人”。《论语》只一次提到“大人”,即季氏篇“畏大人”;《孟子》则起码十次论述“大人”。
孔子所说“大人”,是有道德、有地位之人。而孟子口中的“大人”,所指要复杂一些,具体可分四类。
第一类,特指圣人,如《离娄下》之“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赤子之心,婴儿纯净、质朴而无任何污染的心,此乃比喻。学者们认为其人是品德高洁、完备之人,非圣人不可。圣人的赤子之心其实是“复归”,没有人天生就是圣人。这种复归不是简单的还原,而是在质变以后的最高层次上的相似。
第二类,指德高位显之人,如《离娄上》之“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只有道德高尚而又地位显赫的大人物,才能够纠正君主的错误。
第三类,单指品德高尚之人,如《尽心下》之“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居住于仁德之宅,行走于正义之路,士人追求的崇高目标就有了完备的基础。又如《离娄下》之“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品德高尚的人说话不一定句句是真理,句句要兑现,行为不一定件件要落实,件件都有好结果,只要是出于道义、正义即可。孟子深知客观世界之复杂,亦知人的主观能动之有限。
第四类,指以国君为首的位高权重之人,如本文开头所引文字中的“大人”。
前三类“大人”均是道德高尚,为褒义,最后一类明显带有贬义,现就此类“大人”细说。
“说大人”,是向大人进言、建议、劝说。“藐之,勿视其巍巍然”,藐视那些大人,不要把他们高高在上的样子放在眼里。为何?孟子有详细解释:殿堂几丈高,屋檐几尺宽,我如果得志,不会这样做;菜肴摆满大桌,几百姬妾侍候,我如果得志,不会这样做;饮酒作乐,驰骋田猎,跟随的车子上千辆,我如果得志,不会这样做。大人所做的,都是我所不做的;我所做的,都符合古代制度,我为什么怕那些大人呢?
孟子之所以藐视大人,在大人面前不卑不亢,理直气壮,是由于他认为大人的所做所为都出于个人私欲,骄奢淫逸,违背健全社会的规制,是不道德的,是完全错误的。自己正确,当然无所畏惧。大人掌握权力,而权力是可怕的,但孟子亦不惧怕,因有底气,有大丈夫精神,“威武不能屈”(《滕文公下》)。
有人说孟子“藐之”是进谏权贵之前的自我心理暗示,以便调节好精神状态和内心情绪。还有人说这是精神胜利法,是自我安慰。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根本不了解孟子,太小瞧孟子了。孟子自视之高,古今中外罕有人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在对信仰和理想的坚定上,孟子同孔子一样;在为人处世的豪气上,在对无道社会和权贵批判的严厉上,孟子都胜过孔子。
不过,此章文字大概是孟子对弟子讲的,是对后生的教导,有保持基本立场、态度的告诫,可能亦有讲究策略和方法之意。
今讲“三观”,以此回顾孟子,其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与上述第四类大人截然不同,孟子藐视他们,自然而然。孟子的态度,正能量充沛,对今人具有启迪意义。
人是复杂的,“大人”亦复杂,单说“畏大人”,不全面,同时有“藐之”,则辩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