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担心的事发生了

　　谭敬在当时虫界里的地位自然没有逼斗一说，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最后只好到城隍庙贴红榜，公开摆擂台。但凡是只蟋蟀，会走路活的，大小不论，倒下来就斗。

　　谭敬那几年手下聘有三个御用养师，个个都级别很高，这一年这只铁砂红牙青是特别凶，调养得又是无微不至，蟋蟀越养精神越抖擞，毫发无损。为何到了开斗前的当口谭敬突然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地想起去年一只紫黄呢？原来谭敬手下第一号虫师姓张，从小生中耳炎，耳朵不太好使，人送绰号“张聋彭”，此人与郭小毛是师兄弟，都是“大癞疤”正式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张耳朵不好，眼睛不糊涂，看虫水平一流一等，从小受师傅的传授也是只相信正路大将，不相信杂七杂八的蟋蟀。一个是御用一号养师“张聋彭”，一个是御用一号“寻虫校尉”郭小毛，两个最受谭敬信任的高手皆为选正路的观念，这怎教谭敬不受他们影响？结果去年将老纪一只紫黄看错，为此吃了一记重生活，精神上受到的打击，酿成了终生遗憾，这个教训刻骨铭心。今年这么巧又碰到一只妖王，安徽异虫王——玻璃金背，谭敬信心开始动摇了，玩了几十年的虫，如今的眼光出问题了？技术落后被时代淘汰了？到了此时，其实想也是白想，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硬挺到底。

　　“张聋彭”自以为谭老板的这只铁砂红牙青打遍天下无敌手，“兮格格”骨头轻煞在红榜末尾画蛇添足了一句——叫上不封顶，意思是不管来者是谁，统统“开天窗”了。谭敬一世谦逊保守、谨慎中庸，对上对下打交道凡事追求一个“尺度”，打死他不会说这种轻狂的话。这句话赛似“张聋彭”将自己停到了杠头上，待出榜后别人看到内容再打电话给自己已经晚了。此时谭敬最担心的就是有人来逼花！不是怕输钱，谭敬每年花在赏斗蟋蟀上的财力只是九牛一毛，怕的是丢人——夸海口开天窗意思天下无敌，被人家上门逼花还输掉，没比这更丢人的事了，人到了钞票不愁的时候，面子就是天大的事情。所以说这“张聋彭”太轻浮毛躁，不懂站在老板立场考虑问题，做出了猪一样队友的事情。

　　到底谭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天两只蟋蟀刚要入栅开斗，门口进来一前一后两个彪形大汉，长衫马甲布鞋，头戴铜盆帽，手上一对核桃捏得血红闪光。叫一声慢点开闸，有人帮花！啥人？安徽斧头帮帮主，王开！王开的叔叔是民国第一杀手、大名鼎鼎的王亚樵，曾经刺杀蒋介石未成，开枪打伤汪精卫。王亚樵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结果死在军统戴笠手里。斧头帮只好将王开捧出来当帮主，否则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大家要好奇，照理说起来青帮和安徽帮应该有点旧梁子，都是做黑道生意的嘛！谭敬是白道生意人，他和安徽帮好像一点关系也没。非也，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王开此行正是为了上海滩大美人，静安寺百乐门舞厅头牌花旦，当红舞女王玲玉。

　　王玲玉曾经当选上海选美大赛亚军，但是出身破落穷苦家庭，爸爸抽鸦片，妈妈打麻将，债台高筑，无奈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去百乐门当舞女，因为王长相漂亮、身材好，加上一口软糯的苏州话，一下子在百乐门红透半边天，请其跳一支五分钟的舞，要十块大洋，还要提早一周预付全额定金，外加舞厅为了多卖门票，规定一个人只许跳一次，三个小时下来，最多不会超过40名客人可以一亲芳泽。当时上海滩的舞女不是妓女，可以有相好情人，也可以守身如玉，王玲玉心高气傲，做了三年舞女，从来不肯出台和任何男人并肩踏出百乐门一步，唯一肯给面子一起去喝杯咖啡的人，就是谭敬。

　　这两个人讲起来是一段缘分，可惜是有缘无分。原来谭敬一直喜欢跳舞，为此特地从法国请来一位跳国标舞的特级教练，练就一身真功夫，尤其擅长跳探戈，他乐感好，舞肢轻盈优美而且正宗，尤其是带舞伴带得好，与他跳过舞的异性都说是一种享受。加上谭敬为人正派，从来不会上下吃女人豆腐，百乐门舞女抢着与他跳舞，又知道他是上海滩大户，倒追他的舞女“依维柯”车子可以装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