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养生之道

　　公公吃饭很讲究卫生,他强调每个菜碗和盆子里必须有公筷或公匙，要求我们大家用公筷或公匙,别人的筷子头碰过了的菜他往往就不吃了。多年前他在《寄宿舍生活的回忆》中便表示了他对共食而不用公筷的厌恶: “划进一口饭,从口中抽出筷子,插进公用的菜碗里,夹取一筷菜,再送进口中。这办法稀奇得带些野蛮……七八双筷子从七八只口中到公用的菜碗里要往返数十百次。每碗菜里都已混着众人的唾液了。”记得有一次一个亲戚带了个孩子来看我们，这个孩子在家里显然被宠坏了,他非但不用公筷，还在有些菜碗里夹了菜之后，嚼了两口尝尝味道然后又放回菜碗中去。公公见了很看不惯，客人难得来,他又不好批评,于是他干脆不吃这些菜了。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发生,有时在菜刚上桌，大家动筷之前，公公会先用一只小盆子将一部分菜夹出来留给他自己吃，这样如果别人不用公筷对他影响就不大了。

　　公公一直倡导我们大家采用健康的生活方式,从小注重养生之道。他常对我们说: “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我们家里饭桌上常有的两道菜是清炒萝卜丝和红烧萝卜块,公公边吃边告诉我们: “萝卜出地，郎中无生意”（石门话 “郎中”的意思：医生），即吃萝卜能增强抵抗力,不易生病,萝卜里维生素C等抗氧化剂含量很高，确实是抗病保健食品,我们至今吃萝卜都会想起公公对萝卜的评价。公公提倡“早饭吃得饱，中饭吃得好，夜饭吃得少”“夜饭少吃口,活到九十九”,并且以身作则, 他晚饭一般吃得很少。可惜这个好习惯与西方生活方式很不相适,在美国因工作关系,早饭因人而异，中饭往往是工作午餐随便吃些, 但晚饭通常是一天里最重要的一餐饭,一家人会在一起吃饭，吃得最多,按传统饭后还有甜食。另一句常常听公公说的一句话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动员我们不要吃完饭不动,要多多锻炼身体。公公同时也告诫我们吃东西要有节制,不要觉得好吃就吃过头。有一年夏天李子上市又大又甜,我们都很喜欢吃,公公提醒我们一句老话“李子树下埋死人”,他说李子又称 “李铁头”,不宜多吃。

　　我们对化学的启蒙来自于从公公嘴里听到的毒药砒霜，他又称之为“梦药药”。砒霜,又称砒素,三氧化二砷,是最古老的毒药之一。公公给我们讲的故事里经常有砒霜中毒引起的死亡,比如某人要置他的对手于死地，找对手来一起喝酒，但事先在对手的酒杯里下了砒霜，对手喝下酒后无一例外“七窍流血”而死，“七窍流血”这几个字给我们留下了恐怖的印象。我们长大后才知道，公公念念不忘砒霜，不仅因为许多古典文学作品中谈到以砒霜投毒,他年轻时也看到过砒霜中毒事件。公公幼年时石门湾元帅庙的庙祝，找了一个流氓来为庙做假广告,许诺重酬,然后用砒霜毒死了流氓,弄假成真,广告加倍逼真。从此元帅庙烟火大盛,贪得无厌的庙祝最后因分赃不均吵架,方才导致案发(见《元帅菩萨》)。后来公公在日本留学期间,从东京报纸上看到母校杭州师范学校发生一起砒霜中毒的惨案,有个校友会干事为了避免自己贪污校友会费被发现,买通了厨师在学校食堂里用砒霜下毒,毒死了24人,包括一个公公原先认识的校工,这个不幸的新闻使身在海外的公公大为震惊(见《砒素惨案》)。然而砒霜也不完全用作毒药,公公说家乡石门湾流行的时酒里有少量的砒霜，帮助养筋活血(见《赖六伯》),常言道“是药三分毒”,看来砒霜“是毒三分药”也成立。年轻时有过这些经历,难怪公公晚年常提起砒霜。

　　公公对金钱看得很淡,他曾在《辞缘缘堂》中写道:“平生不善守钱,余剩的钞票超过了定数，就坐立不安,非想法使尽它不可。”公公虽然不计较、不在乎钱,他手头松，用钱比较大手，可他对家庭经济的基本方针还是有想法的。记得他常对我们说: “冷在风里,穷在债里。”他给我们讲解利息的概念,他说借债如果不及时还,利滚利债会越来越大以后很难还清。公公还告诉我们,以前家乡的规矩是凡欠的债年底都一律要还清，不能拖到下一年来付。他鼓励我们养成习惯有多少用多少,不要借债乱花费。这些想法,使我们从小到大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