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婴去世,文坛震动。因为他的翻译地位太重要了!影响力越出翻译界而扩大至文学界。
我与草婴的真正接触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著名翻译家王道乾去世,他是我们文学所的老所长,为人正直、清廉、低调,留下遗嘱,死后不举行追悼会。我所领导尊重他的遗愿,仅在小范围举行了一个遗体告别仪式。没想到那天来宾甚多,戴厚英等情绪激烈,以为像王道乾这样德高望重、成就卓越的翻译名家,后事处理如此草率,不能接受。于是文学所又举行了一个王道乾追思会。翻译界的草婴、包文棣、吴国璋等都来了。我就坐在草婴对面,他衣着朴素,态度和蔼。但戴厚英等人情绪依然激动,伤心不已。曾文渊更是声泪俱下,连连哽咽着说:“王道乾死了!唉!王道乾死了!”整个追思会全部沉浸在哀恸的气氛之中,有位老同志想改变气氛,解释了一遍,仍无效果。结果轮到草婴发言了,只见他从容不迫、清晰沉稳地说:“高尔基说过,知识分子是人民的良心。像王道乾这样的知识分子,就是有良心和良知的。他正直、廉洁、两袖清风……”
不知何故,在草婴的一番发言之后,整个会议的气氛一下转了过来,大家似乎走出了悲痛,开始理性地缅怀追忆王道乾生前的为人和杰出的翻译成就,直至会议结束。
说来也巧,自那以后,我就常有机会碰到他。主要是上海翻译家协会每年都要举办金秋诗会,钱春绮、吴钧陶、冯春、屠岸、黄杲炘等经常来,草婴是元老级人物,也常莅临,以示支持。我和宁宇、宫玺等属于客串性质,点缀而已。于是也就有机会向草婴请教。因我对他所引高尔基的那句话比较感兴趣,曾问其出处,他微笑地摇摇头,说:“不记得了。这要查的。”
草婴身为大家,却平易近人,亲切和蔼。有次开会我有幸坐在他旁边,他一如既往地与我亲切握手,居然还称我为“孙老师”。我一听马上说:“草婴先生,您说错了。您是前辈,我是后辈,您才是我老师!”他仍笑容可掬地说:“我们老了,不行了。你们年轻,以后还得靠你们。”
此话语重心长,我至今记得。那次他在会上应邀发言,依然是从容不迫,清晰沉稳,一如初闻。因经常听他发言,后来我发现,草婴说话尽管慢条斯理,却常能吸引大家,镇住全场,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发言总是实事求是,不偏激,顾大局,讲道理,充满理性,不说空话假话,从不阿谀奉承,也从不标榜自己。这也正是他说话的魅力所在。
从草婴一生在翻译上所作出的杰出贡献,忽而想到了他引高尔基语对王道乾的评价,其实他也是“人民的良心”。像草婴和王道乾这一代知识分子,历经坎坷,风雨泥泞,一路走来,临终前依然心系人类,惦念着祖国和人民,他们都是真正的“人民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