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沈周《西山纪游图卷》(局部)
沈周(1427—1509),字启南,号石田,长洲(今江苏苏州)人。
此图系沈周出宋藏经纸,辅以佳墨而成,故兴酣笔畅,点染淋漓,吴湖帆跋中称“早岁之作以故宫所藏《庐山高》轴(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为第一”,“晚岁所作应以此卷为第一”,并题为“梅景书屋沈画第一”。
图绘吴中胜景,且又是明四家之首所作,作为同乡后辈的吴湖帆自然格外珍重。为得此作,湖帆不惜以家藏郑思肖《兰花图》出售,得资后辗转获藏
日前在上海博物馆结束的《吴湖帆书画鉴藏特展》(第一期)中,有一幅被吴湖帆誉为明代大画家沈周晚年作品“第一”的《西山纪游图卷》。此画之精彩暂且不表,只说沈周的一段“屈辱史”。
画史中有“明四家”之说,乃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沈周非但排名首位,还是文征明和唐寅的老师;非但在后人所写画史上地位显著,即在当时也是蜚声朝野。
然而再出名的画家也是“小众”名头,就像唐寅之所以家喻户晓并非因为他的画,而是他“点秋香”的戏文传说。有位履新苏州的郡守就不知道沈周。他征集画工给衙门画壁画,有嫉恨沈周的当地人就把沈周的名字报上去,让他去“服役”。
这时,沈周已年近古稀,有人劝他去找权贵发话免除这种有失尊严的劳役。沈周说:“规定是这样,我就得去。找权贵求情,岂不更受辱!”于是他不声不响地去服完了役。
不久,这位郡守进京述职,吏部的官员纷纷问:“沈先生无恙乎?”他不知所对,漫应:“无恙。”去拜见内阁首辅李东阳,李东阳问:“沈先生有信给我吗?”郡守益发惊愕,胡乱回应道“有,还没到。”他仓皇而出,急忙找到侍郎吴宽(也是书画史上的大家),打听到了“沈先生”是何等人物。然后再找手下一查,原来“沈先生”就是那个乖乖地来服役画壁的老头。郡守回到苏州,赶紧前往沈周家拜谒,赔礼道歉套近乎等等。
沈周这样的大画家服的是什么役呢?原来这种制度源自先秦之手工匠人为官奴的制度。明代手工业者沿袭元制,一律被编入匠籍,隶属于官府,世代相袭,实行轮班或住坐为国家服役。画师也属于匠户,必须听从官府征调,无偿服役。在艺术史上的大家,当时的身份竟如此低贱。好在中国古代精英文士阶层崇尚诗书画艺,对身份低贱但有杰出造诣者,并不歧视,甚至待若上宾。
今天,我们走进作为艺术圣殿的博物馆,瞻仰那些被供奉着的人类艺术瑰宝,陶醉在它们的艺术魅力之中,不太会想起这些艺术瑰宝创造者曾经的屈辱地位。从青铜器、玉器、瓷器、雕塑到绘画,其中许许多多当年不过是工匠和奴隶的劳役之作。这些伟大艺术作品的创造者无法想象今天艺术家的自由、荣耀和地位。
地位的卑贱不过是艺术创造者曾经的屈辱之一,这在现代文明环境中已无法想象。除此,艺术家还得面临艺术观念不同带来的屈辱。在西方是这样,如印象派艺术诞生所遭遇的嘲笑和排挤,如梵高被视同疯子,毕加索被视为骗子……在中国也是这样,如齐白石被京城的正统派画家们视为乡巴佬;在荒唐岁月里,持不同艺术观的林风眠被人要求当众对着石膏像写生,以检验这位杭州国立艺专创办者的“基本功”;画风稚拙的关良也被红卫兵逼迫在弄堂里临摹学生美术教材,看他能不能画得像……几乎每一位开派的艺术家,都曾面临过人们冷眼和嘲笑的屈辱。
人类的艺术就是这样从屈辱中走出来的。
人类的艺术之花几乎就是开在屈辱的蛮荒之地,并最终使蛮荒之地变得万紫千红。
同时,人类文明的程度,也体现在社会以及每个个人对待艺术和艺术家的态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