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一开电视闪过的画面,是几个穿着时髦的姑娘在山路上被一群鬼子追杀,她们啪啪甩枪一通扫射,就倒下一片,还好整以暇彼此插科打诨。后来近身肉搏,那穿旗袍、高跟鞋的盘发女子左踢右踹,不一会儿就打得鬼子横尸遍野,而这些姑娘依然衣履光鲜,一尘不染……
得,这是又遇上抗日神剧了。原以为这种剧没什么人看,竟是错了。那部以“手撕鬼子”著名的神剧,居然在多地成为收视冠军。
“爱国”“抗战”都成了可以零打碎敲、夹带私货的生意噱头,真的到了什么都能成为“卖点”的地步?有长者转述一位修脚工的痛心疾首:电视上那么多抗战神剧,会害了国家啊!将来万一打仗,那些中了神剧毒的,以为鬼子都不经打,一捅就倒,咱们不是必败无疑嘛!
万人负土,烈骨满山。在那场持续八年的战争里,尽管对双方伤亡统计还难以精准,但依权威发布,中国军民伤亡人数高达3500万,日军伤亡则不超过200万。战争的惨烈,牺牲的惨重,实力悬殊的惨痛,意味着中华民族险些走到亡国灭种边缘。先烈们倘若泉下有知,发现70年后,那场战争被如此轻慢、如此娱乐化,甚至是如此无耻地演绎,是否会目眦尽裂,心中如捣!
为什么这类神剧如此踊跃地前赴后继?为什么这么多人恣意追捧?神剧现象呈现着怎样一种暧昧难明的集体无意识?我们是否在横流的物欲中,不想再找不痛快,从而对那一段祖辈的惨痛历史刻意回避、遗忘、反转,努力往黄连里加糖、甚至大麻,从中得到廉价的民族自尊和报复快感?人们的精致利己脆弱到了要捂着眼睛屏蔽真实历史带来的无措与苦痛,到了反感历史真相会带来负累和不快的地步?是否创作者和观者的三观都出了问题,不敢直面惨淡的历史,不敢正视淋漓的鲜血?鲁迅的话,依然入木三分: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
暂得的偷生,就这样躲在神剧后面偷欢。
我们也有过老舍《四世同堂》那样的作品,小羊圈胡同最平凡的北平人,在侵略者的铁蹄下,有牺牲和反抗,也有煎熬和隐忍,更有背叛和投靠,在最平淡的日子里,在历史最昏暗最惨痛的角落,这个民族的一切都闷着,压着,抑郁着,不敢释放,连哭都是对这层哀伤的亵渎,真正的泪流在了五脏六腑,但内里的韧性却从来不曾折断过。
从《四世同堂》到“手撕鬼子”,当然不是因为叙事者的年龄小了一辈,也不是因为叙事风格从厚重到轻佻这么简单。对过去的错误阐释,要比愚蠢无知更危险——荷兰学者伊恩·布鲁玛这句话,或是对神剧泛滥现象的恰切警告。
我们和那场残酷的战争之间,隔着70年。并不久。但一切都变了,变得太剧烈。但这不是我们把民族悲剧化成小酒举杯狂欢的理由。还原真实的历史,看清中国怎样从废墟中站起来,这一切是今天之所以为今天的理由,也是走向未来的根基。
消解历史的神剧如此前仆后继,真的很危险——从修脚工到布鲁玛,同样都看得透透的。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