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
【嘉宾】
赵长天
上海作协副主席《萌芽》主编
陈 村
上海作协副主席
薛 舒
上海作协专业作家
小说家
林 岚
作家、出版人
主持人的话▲▲
有关作家的稿费标准低、稿费的征税标准不合理的问题，近年来再三地被提起。日前，国家版权局版权管理司副司长汤兆志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国家版权局已经注意到作家们的呼吁，正积极着手修订新稿酬标准的相关工作。有人说，中国作家的稿费三十年来没有涨过，正在修订中的新标准是否能达到作家们的心理期待?
A 当年的优惠税率如今显得不合理
主持人:很多人都在说我们现在的稿费标准偏低，稿费的所得税太高，其实早些年并不是这样的吧?
赵长天:当年，制定相关政策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作家创作一个作品，可能会花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但领取稿费的时候，将这笔收入当作一个月的收入所得来征税，似乎不合理。因此，当时就给予了一个比较优惠的税率。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环境变化相当大，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也调整了好几次，但是，当年定下的对于稿费的征税规定却没有修改过。当年的优惠政策，放在现在看，就一点也不优惠了。而且，中国的所得税是比较粗线条的，不像欧美，所得税的计算考虑很多种情况。在这样粗线条的所得税的政策下，对于依靠稿费和版税生存的职业作家来说，目前的税率是非常不合理的。
这么多年来，另一个值得我们注意的变化是，当年，除了专业作家外，单纯靠稿费生活的人非常少。而现在，在写作的人中，有相当数量的人是完全靠版税、稿费来生活的。
陈村:作家中真的靠写作能挣钱的很少，像我们还有工资，那些80后、90后年轻作家，没有工资的。他们写作的收成可能都不及农民种地的收成好。
主持人:林岚具有多重“身份”，既是位作家，同时也是出版人，还是法学硕士，从你的角度，怎么看这个事?
林岚:税是政府均衡社会财富的手段，交税是应该的。问题在于，怎么交？我觉得不在乎说交得高还是交得低，而是稿费收入是否需要在纳税的时候被单列出来？对于那些以写作为生的人，稿费收入对于他们来说，就相当于是某个白领在领取月薪同时要缴纳的个税，那么，以写作为生的作家们是否就可以直接按照那个标准来交税？
主持人:很多人都说稿费标准30年没有变过。这三十年里，稿费收入对于作家生活的影响有多大变化?
赵长天:变化太大了。三十年前，发表一个短篇小说，稿费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收入，那是很可观的。现在，一个短篇，可能就两三百元，请朋友吃顿大餐都不够。我记得，上世纪50年代一部长篇小说《铁道游击队》的稿费，就让那位作家在青岛的海边买了栋别墅。还有作家靠着稿费在北京买下四合院的。那个年代，名作家是高收入人群，收入超过省级干部。
要知道，创作出优秀的中短篇小说是很难的，目前的稿费标准和作家为写作付出的脑力劳动实在不相称。这样的状况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我们已经很明显地看到——这些年来，优秀的中短篇作品越来越少了。
当然，有人会说，那些畅销书作家收入高，日子过得比较舒服。但是，我们要看到的是，由于盗版的猖獗，中国的畅销书作家日子也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好，和欧美同行相比，差距是很大的。在欧美国家，一本畅销书可以发行一两百万册，在中国发行到十万册的时候，盗版就已经铺天盖地了。并不是中国的畅销书卖不到一两百万册，而是大头没能进入出版社和作家的口袋，都被盗版商赚取了。现在我们正在大力发展数字化出版，如果相关的措施不跟上，盗版情况会更严重。对于作家群体来说，伤害是很大的。
B 稿费低会把年轻人挡在创作大门之外
主持人:作为一位新生代作家，薛舒平时会不会经常接触到一些喜欢文学的年轻人?有没有人和你讨论过文学梦想和现实生存问题之间的矛盾?
薛舒:当然有。市场上销售得好的大多是娱乐性的通俗作品，纯文学的受众群体比较小，如果单纯依靠市场，是很难生存的。曾经有一些年轻的作者跟我提起，很喜欢一些当代文学作品，也有年轻人尝试着创作小说。对于这些对文学有爱好、有追求的年轻人，我总是建议他们要有一份维持生存的工作，如果你埋头在文学路上探索，却没有其他的生存手段和能力，以目前的现状，单靠文学是养不活自己的。
但是，一边工作，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创作也会有问题。创作到一定阶段，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投入其中，无法兼顾创作和自己的工作。我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以前在学校工作，利用业余时间搞创作，周末经常是2个通宵。渐渐地，我觉得自己无法兼顾工作和创作。我需要备课、批改作业、参与各种教学活动等等，这都是需要时间的。为此，我辞掉了学校的行政职务，想着只做个普通老师，可以有更多时间写作。但是，毕竟要兼顾工作和写作，还是会感到体力、精力不支。
主持人:你自己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薛舒:我觉得我很幸运，成为了专业作家，有一份稳定的工资，虽然这份工资并不高，但至少可以保证基本的生活。但是，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办？文学作品的稿费标准很低，很多喜欢写作、有着文学梦的年轻人会被经济问题挡在创作的大门之外。
主持人:薛舒能透露一下作为作协的专业作家，收入方面的情况吗?
薛舒:我是二级作家，扣掉四金的工资是3000元不到，上海作协另有扶持作家的一些项目，比如签约作家制度，假如签约，每个月有1500元资助。
我妈妈有一回与我聊天，说到一个话题，让我感觉有些受伤。她提到我们以前的邻居，说谁家的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很有出息，其中说到一个邻居的孩子毕业后在银行柜台上工作，在妈妈看来那份工作很有出息，主要从经济收入角度来衡量的。妈妈的观点代表了大多普通百姓的评价标准。事实上，如果看收入，那位在银行柜台工作的邻居收入远高于我。可是，我觉得，如果一切都用经济那把尺子来衡量，是不合适的。假如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那么还有谁愿意去从事文学创作这个行业？
陈村:很多作家就是靠着一股热情在写作，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很现实的情况就是，很多东西都是急就章。3个月就完成一个长篇，质量怎样，很难说的。有些年轻作家和网站签约写作，收入是和点击率挂钩的，他们每天要更新好几千字，如果不能保证速度，读者就会流失。短时间内看，似乎有的人收入还不错，但这对人的消耗很大。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工作，一直写到晚上，搞得好像开出租车的司机一样，今天出车就有收入，明天休息就没有进账。
C 合理的稿费标准应考虑当下经济水平
主持人:虽然作协有一些扶植政策，但是能够成为签约作家，或者像薛舒这样成为作协的专业作家的写作者，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对于更多的人来说，除了另外找份固定工作、放弃当职业作家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吗?
赵长天:很多作家都选择去写影视剧剧本，那个收入比较高。应该说，在写作的这个领域，现在收入最好的可能就是一线的电视剧编剧，年收入可以达到几百万。不过，这样的“最高”收入放到社会上横向地和其他行业比，差距也是很大的。还有一些作家隐姓埋名地写影视剧，偶尔写几篇小说，来维持自己作为作家的一个名头。
有一点不得不提出的是，文学作品是很多其他文艺作品的基础，如果电影、舞台剧、舞剧等等，都需要好的剧本创作，如果文学式微，文学创作领域的人才跟不上，其他那些相关的文艺创作也会受影响的。
主持人:对于纯文学作品，怎样的稿费标准比较合理?
薛舒:以我自己的平均写作速度，一般是两个月一个中篇小说，或者一个月一个短篇小说。假如一个月创作一万字的作品，按照现在大多数纯文学刊物的稿费标准，一万字的稿费大约是600元。我想，假如税后可以有三四千元，我已经满足了，要求不高吧？但事实上，并不是想好了一个月写一万字就能写出一万字来的，文学创作有其特殊性，这一点，从事创作的人都知道。
赵长天:合理的稿费标准，至少回到三十年前的水平吧。在文化大发展的今天，我们在搞硬件设施的同时，能否花点钱补贴给刊物、补贴作家稿费呢？这个钱其实不是个大数目。
主持人:我们知道去年年底前，上海文学期刊《收获》《上海文学》已经获得政府的补贴，大幅度提高了稿费。当时，《上海文学》社长赵丽宏曾强调，稿费制度的改革反映了对作家劳动的尊重，从上海开始的此次提高文学刊物稿费标准，可能会产生连锁反应，从整体上推动中国主要文学杂志、期刊的稿费制度的改革。
赵长天：《收获》和《上海文学》的稿费，目前在全国的纯文学期刊中算是很高的。这两本刊物，都是国内很有影响的纯文学刊物，一直被作家看重，也被文学爱好者喜欢。提高稿费后，作家们当然更愿意向他们投稿。据说，发表作品的作家收到稿费，都觉得有点意外。一部中篇小说，稿费比从前的鲁迅文学奖奖金还要高。
主持人:赵长天先生主编的《萌芽》杂志培养了很多青年作家，你们的稿费标准如何?
赵长天:《萌芽》的经济情况相对还不错，我们的稿费标准是普通的作者千字60到80元，有名的作家有100到300元不等。
林岚：不久前，我去法兰克福书展的时候，特别感慨。在那里，一块巧克力卖一两欧元，一张明信片也卖到一两欧元——只要是有智力的成分、有创意成分的东西都贵。我们也需要这样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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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版权局版权管理司副司长汤兆志12月5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国家版权局已积极着手修订新稿酬标准的相关工作。版权管理司近期将在相关作者、作品使用者、行业协会中进行调研，多方面征求意见，适时调整稿酬标准，以便更好地保护作者的权益，同时也兼顾权利人与使用者间的利益平衡关系。
《出版文字作品报酬规定》对于基本稿酬标准的规定“原创作品:每千字30元—100元”，汤兆志解释说，1999年国家版权局出台的这一稿酬标准，是根据当时国家整体经济水平和一般文化产品的市场价格等因素制定的。随着中国经济迅猛发展，适当调整作品稿酬标准是应该且必须的。国家版权局近期已将修订《规定》中的稿酬标准纳入工作计划。通过在行业内广泛征求意见后，将科学合理地制定新稿酬标准，以进一步激励作家们的创作热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