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璀璨的星空中,他并不耀眼;在争艳的花丛里,他也不夺目。他悄悄地发出光亮,他默默地垂着绿荫,为银幕添色,为影苑增彩。他在水银灯下伫立了半个多世纪,他奉献了六十多个角色、六十多个活生生的小人物。也许人们已经忘了这些人物姓啥叫啥,但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感受依然蛰伏着,曾经有过的赞叹也没有消失,只要亮出他的名字,许多观众就会打开封存的记忆而恍然大悟。
他就是上影演员曹铎,一个一辈子没演过主角、尽和小人物结下不解之缘的老战士、老演员。
说他是战士,因为他来自军旅。1949年,当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挥戈南下之际,他在家乡山东参了军,并随部队进驻大上海。他幸运地留在了上海,而且成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一名演员。尽管在此之前,他对电影是完全陌生的。他曾经和我谈起那段经历。他告诉我,当组织决定他去上影当演员时,他忐忑、焦灼,极不自信,想打退堂鼓。你想,一个土老冒,当了几天兵,算啥?懂啥?能管管仓库、看看大门就不错了。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有想法没办法,只能硬撵鸭子上架,慢慢趟着走吧。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演了一辈子戏,自然称得上老字号了。他这一路走来,没蹦没跳,一步一个脚印,实实在在。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从不奢望自己能光芒四射,一举成名。他演戏,不挑剔,有角色找到他,哪怕跑跑龙套,也不打回票;但创作上从不打马虎眼,得过且过。研读剧本、揣摩人物,甚至写角色小传,他都特认真特较劲。从《鸡毛信》中的民兵队长到《老兵新传》里的拖拉机手,从《李双双》中的会计到《喜盈门》里的强英爹,从《今天我休息》中的花爸爸到《难忘的战斗》中的账房先生,一个个都神情毕肖、活灵活现。朴实、憨厚,奸刁、阴险,不同的嘴脸、相悖的性格,他都能演绎得恰到好处。记得“文革”后期,看了好几遍《难忘的战斗》,最难忘的就是片尾那场戏:解放军战士赵冬生正全力以赴追击坏人刘志仁,冷不丁后脑重重地挨了一秤砣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砸秤砣的就是曹铎扮演的账房先生。这一砸,惟妙惟肖,既勾勒了账房先生的阴险毒辣,也昭示了当年那个“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必须把阶级斗争进行到底”的主题。这一砸,显露了老曹的功底。
曹铎演戏有功底,为人挺本分挺实在,和谁都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不争名不夺利。上世纪80年代我曾经受邀去过他在乌鲁木齐北路的家,很普通的一般居民的家,有点陈旧杂乱。我说你怎么住这样的房子?他笑笑说,挺好的,出门上街多方便。我心想,就冲他那个1949年参加革命的老底,也不该住这么小这么旧的房子。90年代初,我又去了他在大木桥路的新家,他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他告诉我,房子大了、整洁了,固然令人兴奋,最重要的是这里住的全是上影的员工,真正有一种家的感觉。
2005年,77岁的曹铎在与病魔抗争了两年后离我们而去了,遗憾的是在我得到噩耗时,他的追悼会已经举行。我只能在心底默默祭奠他。他的音容笑貌永远储存在我们的深情的缅怀和不尽的思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