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年同事曾向学生推介美国作家杰洛姆·魏德曼的《父亲坐在黑暗中》：儿子一直感到困惑，父亲为什么夜晚总是独自坐在黑暗中，终于有一天，父亲告诉他：“我不习惯电灯，童年我住在欧洲的时候，我们没有电灯”；“开着灯，我不能思考”。———那篇隽永的散文，令很多学生过目不忘。 

　　3月31日，有学生打电话来问候，顺便说一件困惑的事。世界自然基金会发起“地球一小时活动”，即选择固定时段熄灯一小时，以提醒人们注意环保。学校通知：“经学校领导研究决定，今晚八点半到九点半教室熄灯一小时，请老师组织同学们在教室观看电影《迁徙的鸟》。”———这位学生问我：学校发这种“通知”算不算愚弄学生？我听糊涂了，为宣传节电而熄灯，怎么又放起电影来了呢？ 

　　虽然次日是所谓“愚人节”，但该校一向没有这种幽默传统；再说，学校的一切行为都是教育，校长教师不至于违反常识去愚弄学生。既然非得用熄灯一小时的形式才能提醒学生的环保意识，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学生在黑暗中静思，那将是难得的经历。但校方担心学生不安分，担心学生“浪费时间”（一些学校总是不让学生休息，过重的作业负担把学生可怜的时间挤光了），于是有了“两全其美”之策，放起电影来了，于是这“停电一小时”成了笑料。搞这种形式，有可能是为了糊弄领导，应付检查，虚构政绩；然而，这种行为，对学生的伤害是多么可怕！为什么当今一些青年会“什么都不信”？正是形式主义教育行为作的孽！ 

　　培养学生的环保意识，很有必要；但用什么形式，必须考虑学校的特点。学校晚自习时间停电，会造成安全问题，不可不慎。而因为要教育学生节能，就“关灯一小时看电影”，不但没能唤醒学生的节能意识，反而传达了一个错误信息：这类事可以走走形式；有没有实际效果，可以不管。教育者的情操与智慧，是学生永远的灯；而教育中的轻慢与欺骗，则会给他们的记忆留下黯淡。 

　　建议学校能借此机会请学生就节能问题作反思，提出改进意见，我看有一节课或是20分钟的讨论足够了，关键在于行动。比如，采光很好的教室，白天照样开着24盏日光灯，外走廊上的夜间照明灯上午10点还开着；学校办公室改建时不知什么原因，平均每个教师头顶上有8只“节能灯”，有些办公室的大功率空调整夜开着，经常是因为最后离开的教师“找不到遥控器”……所以，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中，学生不大可能通过那一小时的“关灯放电影”而形成所谓的环保意识。 

　　错误的教育比没有教育更糟糕。学生对真善美的追求，对真理的崇仰，往往就被这种极端的形式主义，被教育者的漫不经心与虚伪作风严重伤害。———他们是那么庄重地来参与一项活动，以他们的满腔热情与期望，看到的却是教育者庸俗而无聊的“智慧”。作为受教育者，他没有能力与学校对抗，只能一次次地失望，直到漠然。等到他毕业，学校给他的这些不良影响很快又会和社会风气“合流”，形成错误的认识，这时再想去改造他，恐怕来不及了。 

　　中学的“北大清华自主招生选拔”，好多也不过是个形式，被看重的仍然是考试成绩与名次，清华北大心知肚明。学校搞选拔，请我观摩评论。其中有个“综合素质考查”，请8位竞争者就一次公益募捐组织活动，分别阐述所任工作的计划安排，在他们侃侃而谈时，我在发愣，———他们各自报出的职务有“总执行官”、“宣传部长”、“财务部长”、“后勤部长”……不过是纸上谈兵，还没干事呢，一堆官衔就封出来了！我点评时，问他们：“你们干嘛要当“部长”？为什么就不能自称‘小组长’呢？”观众席上的同学们热烈鼓掌表示赞同。可是，这种讲求形式、注重仪式感，只要做官而不肯务实的毛病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难道不该深思么？ 

　　即使主事者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与苦衷，但是，学校是培养学生习惯的地方，基础教育阶段教的是常识，关系到人的一生；丢弃常识，养成了坏习惯，是错误的教育。 

　　我真希望所有的中学生都经常能得到一小时或半小时的安静，在黑暗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