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王震坤

　　秋尽入冬，各路争相上演的全蟹宴算是将一年的吃蟹盛事作一个圆满的收尾。 

　　说到蟹宴，人们总喜欢比附《红楼梦》中史湘云在藕香榭摆的螃蟹宴。许多酒家门口都打着“红楼蟹宴”的红幡，不攀这一道似乎就没有文化似的。细看那些菜单，什么醉蟹，奶酪焗蟹斗，蟹黄鱼翅，蟹粉狮子头，东西南北说不上风格的什锦蟹拼盘，其实跟大观园里的蟹宴没有多大关系。其中顶顶滑稽的是某城在几年前为了凸显当地政府为养蟹事业招商数十亿的隆重性，在体育馆摆了一场大型红楼蟹宴。席上无数道菜，菜菜都跟蟹有关，还叫专业演员扮上宝玉、黛玉、宝钗、湘云、熙凤的在席间穿梭，意图再现大观园里众人吃蟹、饮酒、赏菊、赋诗的场景。假“宝玉”到了还真的即兴赋诗了，末一句“原为世人美口腹，××蟹香声名扬”，我看真真可以叫曹雪芹吐血了。 

　　不错，曹雪芹可能是喜欢吃蟹，不然不会在《红楼梦》里两次提到螃蟹。但是要记得，这两次跟蟹有关的事都连着倒霉蛋薛蟠。藕香榭里吃的蟹是薛宝钗叫薛蟠弄来的吧，薛蟠差茗烟将宝玉从书斋骗出吃饭，也是因为这呆霸王得了“那么大的藕和那么大的螃蟹”。曹雪芹是景观创意大师，小小一场蟹宴就留下小丫头扇风炉煮茶、鸳鸯琥珀大丫头闹酒、熙凤平儿主仆蹭脸吃醋、黛玉坐绣墩钓鱼、众姐妹兄弟吟诗等许多场景，值得回味。但是曹雪芹也是隐喻大师，《红楼梦》中无一景无一人无一物没有意义。大观园的螃蟹宴高潮是“菊花诗”和“螃蟹咏”。薛宝钗那几句“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才是这场筵席背后处境的真谛。在那时富贵人眼里螃蟹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不然史湘云也不会为了拿不出银子而用螃蟹请客了。而貌似横行霸道花样百出膏满肠肥的螃蟹，用贾母的话说这东西不是人人都吃得的，吃下去弄不好会积寒于内胸口疼痛，大病不起。而这些蟹，恰恰是大厦将倾未倾之时自己先不保的薛蟠弄来的。若有人在网上将红楼螃蟹宴的意象内涵传播得人人皆知，还有人会攀附它为自家店里卖的大闸蟹做马甲吗？ 

　　再说，作为一个真正喜欢吃蟹的美食家，曹雪芹是深知原滋原味的妙处。《红楼梦》中描写的大观园里“白富美”们吃蟹，她们是把剥壳吃蟹视为乐趣。如“凤姐把剥的蟹肉让与薛姨妈，薛姨妈不让并说，‘我们自己拿着吃香甜’。”早几年沪上酒家刚刚兴起秋季推蟹宴的时候，也有一些小门小户的店只以正宗阳澄湖或者太湖蟹作由头，招徕顾客，生意竟然也不错。我曾听一位小老板说过，最绝的是常常会出现一人独来食蟹的场景。这些食蟹老饕往往只点雌雄各一的蟹一对，温一小壶黄酒，有的连姜醋都不要，只为吃出蟹的真味，吃完就走人。 

　　蟹吃到这种境界，可谓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