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让琴秋去报考杭州女子师范学校
不等五相公回话,吴巧娜就把话接了过来,说,当然,这是张家的规矩,女孩儿总是要念书的。幸好我们也有了个女孩儿,将来也是要念书的。噢,听见没有,锦华?长大了要念书,好好地念书!她说话时谁也不看,只对着怀里的孩子。
谁都听出了吴巧娜话里有话,张桐在下面悄悄扯扯吴巧娜的衣袖。为打破尴尬,张桐说道,读书不是易事,又枯燥,又艰深,难得凤生妹妹坚持了八年,真是可喜可贺。吴巧娜狠狠剜了张桐好几眼,他只装作没看见,对妹妹说道,凤生,多吃点。每次听到外人夸奖你,我也感到很荣耀的。五相公笑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吴巧娜狠狠瞪了张桐一眼,接过话头,说,女孩子念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一样要嫁人!
张兰为姐姐抱不平了,她今年九岁,已能听出一些话外之音。她对嫂子说,嫁出去又怎么了?嫁出去认下的字就不认得了?小孩子家,懂什么!吴巧娜不把张兰放在眼里,继续说她的,这样没完没了地念下去,家里的生活还怎么过?姐姐念书又用不着你来供养。张兰继续为姐姐申辩着。张太太呵斥张兰道,没你什么事,把嘴闭上!这时五相公说话了,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把杯子往桌子上一顿,显出几分下定了决心后的深思熟虑,说,到如今,凤生读书还没有花到旁人一文钱。这家里的事,现在还是我说了算。凤生升不升学暂时还未可知,从今日起,我就把喝了一辈子的绍兴酒戒了,算是表明我的一个态度!说着,一甩袖子站起来,愤愤地离桌而去。
自那日后,不仅琴秋,家里人是谁也不再提及关于琴秋上学念书的话了,这个话题,成了家里的一个禁区。五相公真的滴酒不沾。他是很少大光其火的一介书生,那天当着全家说出那么一番掷地有声的话,琴秋知道,父亲今后决不会轻易违规。吴巧娜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走时恶声恶气,表示了她对张家极大不满。张太太在中间左右为难,整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放下太太最后的架子,张罗这,操持那。照这样下去,琴秋怀疑总有一日,母亲会为这个家而自己取代了王妈。
打破这种沉闷氛围的是钱青和母亲钱太太的来访。琴秋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晌午,阳光明媚,树上蝉声嘹亮。但她却没情没绪,拿一本旧书,歪在床上。钱青和母亲钱太太一起来到了张家。母女俩兴致都很好,有说有笑的。张太太迎出门去,说,真是许久没有走动了,整天忙来忙去,究竟也不知都忙了些什么。钱太太说,亲戚要常走动,才能像流水那样,常有活气。
钱太太是张太太的表妹,琴秋和张兰都叫她小姨。而张太太则是钱青的姨妈。彼此见过礼,钱太太就随张太太进了上屋,钱青和琴秋就在外面拉着手嘀嘀咕咕起来。自毕业典礼之后,小姐妹俩已有些日子没见面了。张兰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热情洋溢地拉着钱青进了她和姐姐的闺房,连说,请坐,快请坐,我去泡茶。钱青看到桌上的绣花绷子和五颜六色的丝线,问琴秋,你就从此做绣娘了?正好张兰端着茶杯跨进门槛,答道,姐姐才不屑于干那些呢,是我跟人学做着玩儿。知道琴秋为升学的事正在闷闷不乐,钱青向琴秋透露了她和母亲的来意。原来钱太太就是来动员表姐,让琴秋和钱青一同去报考杭州女子师范学校。这所学校与普通中学不同的是,不用缴纳学费,连膳食费学校也给予补助。真有这等好事?琴秋半信半疑,想到家里最近的沉闷都是为自己求学引起,难免灰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钱青就说,你别不信,还有一个人也要一起去,这个人的未婚夫沈元就是镇上第三小学教师,沈元的父亲还是崇德县教育局督学呢。沈元已经答应路途上对我们负责护送。真的?琴秋再问一句,眼睛从窗户望向上屋,多么希望母亲能与钱太太互相达到一种沟通,她很想上学。一会儿,就听张太太叫王妈,说要留表妹在这里吃午饭,多弄几个菜。张兰在这边高兴地拍手,说,成了,成了,八九不离十。琴秋心想,留吃饭就算成了?也想得太简单了吧。张兰却眨眨眼睛,说,不信你瞧。随即招呼钱青姐,喝茶,喝茶。钱青夸奖张兰,说,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变得这么懂事了?张兰调皮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钱青姐总是小看人。
张琴秋和钱青离家的那天,虽然有沈元老师及其未婚妻路上作伴,但琴秋和钱青的两家父母都来相送。渐渐的,父母都被抛到了后面。在琴秋和钱青前面,路很长,看不到头,但她俩满心欢喜。她们就是这样既怀着无限憧憬又有些忐忑不安地离开了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