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既然是生命之路,注定要用血肉之躯铺垫。
从1942年1月到3月,为了增援在缅甸被日军围困的英国军队,避免中国西南通道被掐断的命运,中国远征军首次入缅作战。然出境之初,远征军打过令盟军刮目相看的胜仗,也遭遇连串的失利。结果,十万大军仓皇退入被称为鬼门关的“野人山”,半数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化为再也走不出热带雨林的冤魂。
1942年8月,失利后残余大部退入印度的远征军第三十八师、第5军军部和第二十二师进驻印度比哈尔邦的蓝姆伽训练基地,番号改为中国驻印军,开始装备美械和训练。中国西南的陆路生命线被切断,也由此才有了“驼峰航线”的悲壮故事。
然而,“驼峰航线”是空运航线,不但运输物资有限,运行成本也很高。在这种情况下,史迪威别无选择,只能谋划从印度经过缅甸北部修建一条到达中国的公路,重新建立起陆上运输线。
早在1941年,日军开始威胁滇缅公路的时候,美国陆军就曾派遣一位工程师约翰·奥斯兰实地考察研究从印度经缅北到达中国修建公路的可能性。如今,史迪威必须解决当初令奥斯兰非常头疼的问题:穿越曾令数万远征军官兵丧命的原始丛林。
他先后派出美军第45工兵团和823航空工程营搭配中国驻印军工兵第十团、第十二团作为基干的中美工兵部队,在美军供应处的惠来少将及阿鲁斯密准将的指挥下,开始从雷多(印度起始点)修筑公路,至缅甸密支那后,分为南北两线:南线经八莫、南坎,至云南畹町与滇缅公路相连;北线越过伊洛瓦底江,经运南腾冲、龙陵与滇缅公路相接,全长1736公里。
施工的过程异常艰苦,一般来说,先由中国工兵在丛林中开路,美军紧跟其后,探索出一段道路后由空中力量至少开拓出30米宽的道路,然后再由工兵们将道路延长10-15英里。另外还有专门的部队负责修建桥梁。
1943年11月,援华美军司令部为适应每月输送1.5万吨援华抗战物资需要,从盟军昆明战区办事处调来美军公路工程部队第1880工兵营B连负责改建、维修“二十四道拐”,为改善行车条件,首先是减弯改线,将原设计修成的24拐,减改为21拐。(若从入口折入的盘山弯道算起,现则为24拐)。同时,沿山道松弱处择址砌石垒墙、加固堡坎、护坡固土,以防土崩石塌阻断交通,最高者达12米。再次便是酌情拓宽弯道、压实路面。整个工程,除去开挖扛抬粗重活计交中国地方承办外,其他如设计、监督、机构施工管理,均由美军工程技术官兵担任。
为了这条生命线能够早日筑成,重组的中国远征军西出云南,由史迪威指挥的中国远征军驻印军新一军则从印度进入缅北,一面向前攻击日军,一面修路开道,由此出现了战争史上罕见的路修到何处仗就打到何处的情况。
1945年1月27日,远征军和驻印军在缅甸九谷会师,至此,中印公路完全打通,中印公路,从雷多起,经野人山区、新平阳、南折至孟洪、密支那、迄八莫与滇缅公路衔接。
据不完全统计,中印公路从动工到通车共牺牲3万多人,其中不包括战斗阵亡者。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工程兵们轮番上阵,24小时通宵达旦作业。在晚上点亮巨大的照明灯。在这条公路上运输物资的司机,多半是黑人士兵,他们喜欢把卡车漆上响亮的名字和鲜艳的图案,就像飞跃驼峰航线的“飞虎队”一样,呼啸着向密林深处冲去,由于险要地形和恶劣的气候,不时会有卡车坠下悬崖或河谷。
公路正式通车后,已升任美军少将的刘易斯·皮克说:“这是美军自战争以来所尝试的最为艰苦的一项工程。”
公路全线通车后,数以千计的载重汽车,装载着大批物资,与“驼峰航线”一起将堆积在印度的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中国抗日战场。同时,沿着公路还铺设了一条全长3000多英里(约4800公里)的输油管,这条中印油管,从印度海港城市加尔各答通到昆明,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油管。这一壮举不但从实力上,而且从气势上震慑了敌胆,为中国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做出了杰出贡献。
为了纪念史迪威在中国抗战中的卓越功绩,和在他领导下的盟军以及中国军队对缅甸战役发挥的巨大作用,1945年2月4日,第一批由美军驾驶的车队通过这条根据史迪威建议,又经中美印缅四国人民浴血奋战共同努力修建的公路抵达昆明金马壁坊,蒋介石发表了广播词,将这条接受抗战物资补给的国际通道改称为“史迪威公路”,“二十四道拐”从此载入史册。
三
美国通信兵第164照相连共有250人,包括军官、士兵、摄影师等。他们的第一批前线人员于1943年12月到达中缅印战区,从那时起,他们众多的小分队活跃于战区的每一个兵站,无论是加尔各答还是重庆。从早期的雷多公路到后来的“史迪威公路”开通,他们伴随着其他部队一起前进,历经了无数艰难险阻,踏出了一条非凡的摄影采访“路”。
1945年3月26日,美国通信兵第164照相连随军记者约翰·阿尔贝特从重庆去昆明途经晴隆,被“二十四道拐”的奇观吸引,要到对面山上去拍摄。据说两位当地人领着他,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才拍摄了这幅照片——在看来并不遥远的壁立山体上,盘旋而上的公路从山脚到山顶共有24个“S”形弯道,像蛟龙腾空,直窜云霄,数十辆运送军用物资的卡车,沿着接二连三的弯道缓慢蛇行。该照片首次刊登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画史——醋瓶子乔的战争——史迪威的缅甸战役》封面,标注为“中国境内史迪威路之二十四拐”。
单就照片制作而言,作者运用暗室处理、画面剪裁以及景像取舍等手法,把山体的厚重与车身的轻灵、岩头的伟岸与轮辐的渺小、路面的迂曲与峭岩的壁立,加上可能体察到的马达的呻吟与荒谷的静谧等等对比强烈且差异悬殊的因素,通通凝聚在尺幅画框之中,因而迸发出强烈的“超现实图景”与炽热的艺术感染力,故而被遴选定作“史迪威公路”的形象标识和经典路段,成了一帧传誉世界的纪实摄影佳作。
当漫长的岁月清洗净战时民众和战史学者的热忱激情之后,钟情怀旧寻根的人希望重走这条战争年代的公路。然而,就是这样一件在当地人看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事,却让“二十四道拐”曾经沉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近60年。
若干研究二战史的专家从美军记者留下的老照片中知道了“二十四道拐”这一公路段,但它到底在哪里?当时的晴隆称安南,中国人旧时也把越南叫安南,于是,有人以为它在越南境内。另一个原因则是蒋介石的那个命名给历史留下一桩“悬案”:“史迪威公路”到底包括哪些路段?大多数人把滇缅公路视为“史迪威公路”,而美军记者又认为从雷多到达重庆的所有公路都应理解为“史迪威公路”,还有的美国报刊认为“史迪威公路”还是没有滇缅公路更具有号召力,所以,他们在采用这张照片时,就说明这是滇缅公路的某个路段。
这条有着24条急转弯道的神秘公路,消失在了历史的迷雾深处,忙于“向前看”的人们竟然不知道它到底在何方?
1995年,为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抗战胜利50周年,云南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沿着滇缅公路而行,试图寻找这张老照片的拍摄地点。摄制组召集了许多专家学者和省交通厅史志办的人士,请他们提出可能的地点。然而,跑了几个来回,把所有地形走了个遍,始终没有发现和老照片相似的地方。寻找者叹道:“它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