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茑萝，是在童年时印象就非常深刻的一种花。

　　当时我家住的弄堂房子是三层楼，四楼就是阳台。我跑上阳台，就常常可以看到住在三层楼的舅婆婆种的“五角星花”，开了一个个鲜红、明亮、标准的小五角星形，当中是白色的漂亮花蕊，这就是茑萝了。

　　这位舅婆是我阿婆（祖母）的一位同父异母兄弟的续弦，是青浦人。1937年日寇进攻南市，他们一家逃难到位于法租界的我家来，阿婆就接纳他们在三楼的亭子间住下了。结果他们在南市的房子被毁，回不去了，在这个亭子间一住就住了几十年。

　　舅婆种的花，都是一些最平常的，比如凤仙和夜万花，都是一般的小市民会种的植物。她不会讲究品种，搭配盆器，给盆景拗造型等等。但因为她就住在楼上，所以我常去看她种的花，也从她那里讨了花籽来种。

　　(二)

　　小时候对花的称呼，常常是根据象形来的，茑萝叫五角星花，牵牛就叫喇叭花。

　　之所以叫它五角星花，是因为它的花就是一个标准的五角星形。“茑萝”这个比较“高级”的名字还是后来从种花书上知道的。

　　小时候我就在花坛里种过它。它的种子比裂叶牵牛小很多而且细长，一头钝一头尖，更像圆叶牵牛的种子，当然也要小一号。种子萌芽之后会长出两片细长如“丫”字形的子叶，幼苗就很秀气。然后在两片子叶当中会长出由一根根对生的细长条似的小叶组成的叶子，也就是所谓“羽状复叶”。种茑萝，一直是赏叶兼赏花的，可能赏叶的成分还多一些吧。

　　在这两片子叶当中，还会长出一根在空中盘旋寻找东西攀附的细细的嫩茎。这时我就会在它的附近拉一根绳子。找到这根绳子之后它的茎就会缠紧它然后攀附上去。茑萝虽没有牵牛这般大型，但也能爬到两三米高，而且能长出分叉，变成毛茸茸的一大丛。开花时，它会从叶腋间生出细长的花梗，上面常常有数个花苞，次第开放。跟牵牛一样，它的每朵花都只能开一天，第二天又开新的。

　　（三)

　　以前虽不知道“茑萝”这个名字的出处，但看看这两个字，听听它们的读音，就觉得这是个比“五角星花”更高级的名字，更有文学性的名字。这次查了查这个名字的出处，才发现它居然来自《诗经》里的《頍弁》：

　　岂伊异人，

　　兄弟匪他。

　　茑与女萝，

　　施于松柏。

　　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难道他是外人吗？是兄弟而不是他人。就像茑和女萝，蔓延在松柏上。”按一些学者的说法，茑是桑寄生，女萝是菟丝子，都是寄生植物。这里是用这两种寄生植物的攀附在松柏上，比喻兄弟之间的相互依赖。但桑寄生其实是一种灌木性的寄生植物，菟丝子才是爬藤的。

　　在《诗经》的时代，中国还没有茑萝，它是一种外来植物。它在中国的历史，其实还很短。明、清时的几本种花书，都没有提到过它的名字，但在民国三十八年出版的《花经》里就有，除“茑萝”外，还载有它的一个别名“游龙草”。

　　茑萝原产于墨西哥和南美北部，在十七世纪的时候才被欧洲人引种，应该也是欧洲人，把它带到中国的吧。给它起名字的，一定是一位熟悉中国传统学问的文人，看到它是一种纤雅柔美的攀援植物，因此从《诗经》里取了“茑”与“萝”这两种寄生植物的名字把它合起来，作为它的名字。但茑萝只是攀援植物，并非寄生植物。

　　除“游龙草”以外，茑萝还有一些别名，如密萝松、茑萝松、狮子草、锦屏风等。都是些很有文学性的名字，都是因为它纤细优雅柔弱的外貌而产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