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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9月08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踏遍青山护古城
王文佳
《遗珠拾粹》护封
江西广昌驿前古镇
阮仪三(左)在九华山考察
四川广元昭化古城阮仪三主持重修的城楼在汶川大地震中仅山墙倒塌,木构架无损伤
天津杨柳青运河古镇街巷
  本报记者 王文佳

  “小时候都唱儿歌,月亮弯弯,船儿弯弯,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就算外婆去世,桥还在,睹物思人,外婆就会永生难忘;桥没了,河填了,外婆去世过几年也就不记得了。老建筑是历史、城市、心灵的记忆,房子没动,河没填,就算人变了,人心也可以改过来。”阮仪三说。

  他是中国古建筑保护的权威,被誉为“都市文脉守护者”“历史文化名城卫士”“古城守望者”。他采集了数百个不为人知或行将消失的古村落的一手资料,为数十个城市做过“城市更新”规划。    

  十年踏察,百处国宝,千帧影像,终成新作《遗珠拾粹,中国古城古镇古村踏察(二卷本)》。

  年近耄耋,他仍奔走在古城寻访的第一线。

  “不少国家评定的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一般能得到保护,可那些不在相关部门视野内的,也有丰富的历史文化、独特建筑特色的城镇却只能任其自生自灭,大多数会很快地消失。”阮仪三说。新建城镇时,人们又普遍抱着喜新厌旧、急于求成的心态,草草盖起的新建筑淹没了丰富多彩的城镇特色,呈现出“万屋一面”“千城一貌”的所谓“现代化”景观,令阮仪三痛心疾首。

  捡拾起来就是珍珠宝贝

  十年前,阮仪三找到了《城市规划》杂志执行主编石楠,想要分享古城古镇古村踏察的成果。踏察、分享,两个目的,一是到当地做宣讲,播散下保护理念的种子,二是使这些村镇扬名于世——“或许我们的呼喊可能使这些美丽的地方免受推土机的摧残。”

  “遗珠拾粹”就是那时开辟的专栏名,意思是“被人们遗忘和丢弃的珍珠宝贝,你把它捡起来它就是珍宝,是我国历史文化的精粹”。今年4月,东方出版中心将已经刊登的100篇专栏文章经过整合汇编成书,取名《遗珠拾粹——中国古城古镇古村踏察(二卷本)》。

  书中的古城、古镇、古村各具特色,有的具有鲜明地域民族特色,有的行将消逝,有的具有特殊功能。比如陕西铜川的陈炉古镇至今留存着元代开始烧窑的遗迹,房屋街巷都是用烧窑用的废钵闸垒砌,当地人称“罐罐墙”,有瓷片铺的路面,五彩缤纷;江西广昌驿前古镇,有万亩莲塘,镇上的主要建筑建造得像一艘游舫,与周围莲叶荷花组成绝妙景观。

  阮仪三把这些专属于中国古城镇的文化基因记录下来,希望传承下去。“调查就是要让大家知道这是好东西,把它留下来,留下来都是宝贵的文化遗产。”他说为了给读者带来更美好的阅读体验,出版社用了比较好的纸张,全彩精印。这两本书一经问世,便深受读者欢迎,第一版3000册售完,又加印了3000册,业内人士说这两本书很有价值。

  出了书,但踏察的工作并没有停,《城市规划》上的专栏每月都在发稿,“现在我们做过调研的已经有130多个城镇,过几年,我要再集成100个。”

  拉50个研究生抢救古宅

  2006年全国政协启动京杭大运河申报世界遗产计划,阮仪三作为专家组成员参与了几次国家组织的大运河调研。他把保护大运河看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外国最长的大运河是27公里长,中国的1747公里,人家的大运河都是工业革命以后的,我们是隋朝的。”他满怀期待地去了,可是一看那个调研心里就寒了,阮仪三说,这些参与调研的委员们到扬州,扬州市长出来接待、吃饭,然后弄部车子,大运河看一看,好了,结束了。第二天到杭州,再重复这样的程序,回去找两个文人写份调研报告。

  这怎么行?

  阮仪三回到上海,马上组织他的博士生、硕士生做大运河沿线城镇调查,“遗珠拾粹”此后两年的调查项目全部集中在大运河上。他们先后走访了64个城镇,142个点,调研结果和之前的大不相同,“那些历史城镇大部分都破败了。”阮仪三说,九牛二虎一只鸡的镇水神兽,现在只能找到一头牛、一只虎;当年工部尚书郭守敬和民间匠师白英在南旺村建的分水坝、引水渠、水斗、船闸等重大水利工程都已经被拆平,大运河也就永远断了流。

  “这是完全可以与都江堰相媲美的重大水利工程遗址,可惜全给后人糟蹋了。”阮仪三把调研报告提交给了2008年世界规划师大会,与会者都很赞赏,给这个研究项目颁发了国际城市与区域规划委员会“杰出成就奖”,他还专程到西班牙马德里领了获奖证书。

  调动学生做调研,这事阮仪三可不是头回做。2002年,始建于南宋时期的杭州陆游故居要在十天内拆迁,阮仪三急了,马上找当地政府官员说理,找媒体来造势,又亲自去考证,这份考证报告成了诉讼重要证物,陆游故居转危为安。听说当地还有150栋这样的房子,却没有专业人员评估,阮仪三马上回上海动员他两个班50个硕士生、博士生,包两辆大客车连着两个周末到杭州调研,他亲自指导、监督,很快就出了结果。

  调研上海石库门情况也是类似。政府有关部门说没法测算现存的石库门数量,阮仪三又喊来他的学生,“每人两张卡,一张交通卡、一张吃饭卡,一年半就出了报告。”

  “这种傻事我可没少做!”阮仪三说,现在“遗珠拾粹”的调研也基本都是他的学生在做,“同学们报名都很踊跃,每次都是从几十个学生里精选出五六个。”阮仪三很满意,还想在他们中间培养几个接班人。

  被镇长双手推出门外

  “最初调研的时候可不像现在条件这么好。”阮仪三说,到哪里都是自己背着一个小铺盖,在机关招待所里将就过夜。到山西、陕西等北方地区,招待所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就有个土炕,炕上就一条席子,凭住宿证到其他地方去领被子和垫被。床上有虱子,所以睡觉也是有技巧的,要把衣服全部脱光,用皮带捆好,再盖上领来的被子睡觉。人光光的,起来以后赶紧把身上的虱子打干净,把衣服穿起来,男女都一样。回到家,有两件紧要事,首先叫老婆赶快把两件干净衣服拿出来,然后准备一个水桶,烧开水,把脏衣服全部扔在桶里烫过,再一个人跑到澡堂里洗澡去。

  后来条件改善了,但是开销涨了,车费、住宿费都在蹭蹭往上窜。每年光是全国古城调查的经费就需要六万元左右。当年他做平遥规划时,都是靠借钱;在上海给城镇领导办培训班,阮仪三自己出住宿费、讲课费、外出参观费,甚至差旅费,当时欠了上万元的债。如今虽有他创办的“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补贴,但那也是惨淡经营,每年收入仅能略高于支出,阮仪三笑中略带羞涩:“我这是个不良经营企业。”

  阮仪三吃的苦头还远不止这些,用他的话说是“处处碰钉子,碰得头破血流”。1979年,他和一名助手上九华山搞规划调研,看到唐朝到清末留下来的庙宇遭到破坏,山林也被砍伐,阮仪三便前去阻止。结果夜宿寺庙,半夜被叫醒逃命,跑到后山顶,看见住宿的庙前满是火把、电筒,“要不是老和尚报信,说不定就被打死在九华山上了。”阮仪三笑着说。

  上世纪80年代,他到江苏一个很有江南水乡特色的古镇游说“规划保护”,还带了江苏省委开的介绍信,结果镇长一口回绝,说不要你们知识分子跑这儿来多管闲事。阮仪三还想争辩几句,镇长双手把他推出门去,还在院子里大吼一声:“这两个上海人,食堂里不要留饭给他们,不要卖饭票给他们。”

  前几年去考察山东运河古村,他还被狗咬了。清洗伤口的时候,医院用蘸着“肥皂水”的刷子刷了20分钟,疼得阮仪三哇哇直叫。

  “没人愿意做就我来做,没人出钱就我来出。”阮仪三说,自己做这些不图别的,只希望“等我死了,人们想到阮仪三,会说他最大的贡献就是留存了这么多原汁原味的古村落”。

  (下转A15 版)  (上接A14版)

  他修的房大地震都没倒

  “濒危”的古镇太多,阮仪三说,他能救下的比例也就1%。“就像十个手指按跳蚤,想都按住可能反而都跑了,我就重点看住几个。”

  四川广元昭化就是被阮仪三按住的一个。昭化是三国时张飞大战马超的地方,后来费祎在此镇守,拥有许多历史古迹及遗址,虽然已经衰落破旧,但古城墙还残留着,许多老房子还保持着明清以来的风貌,而且都是木梁、木柱、木屋架、瓦屋面。

  阮仪三看了之后很兴奋,马上组织调研,并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于2005年开始主持昭化古城的保护与整治规划。他坚持用原材料、原工艺、原样式、原结构修缮老房子,并尽量保持原环境。“开始的工作不很顺利,因为当地许多住户不愿意拆除那些随意搭建的简陋的现代方盒子房子,说木结构房子不好看,特别是街口那些贴瓷砖的大玻璃窗商店更不愿意改,所以进展很慢。”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广元是重灾区之一。结果,阮仪三修过的木结构房子基本都保存完好,没有修的混凝土房子全塌了。“老百姓都说上海人很神,你们修的房子全好的,自己盖的全塌了,所有的居民区都要求赶快按照规划改建。”阮仪三也是后来研究才知道,这种用卯榫链接的木结构房子不仅能用小的扭动化解外来冲击,而且屋顶的瓦有预警作用,“瓦片一响,住在附近的人都逃了,所以新盖的木结构房子虽然有问题,也没压死人。”

  “这是中国古城镇重要的遗产价值,可惜现在还没有得到人们普遍的认识。”阮仪三觉得很可惜,他要把这些古城镇救下来,让他们免受中国“粗鲁的现代化干扰”,可是能保护下来的太少了。上世纪80年代一个个救,只救下了一个平遥,江南水乡城镇也只救下了12个,前面6个是周庄、同里、甪直、南浔、乌镇、西塘,后面6个是木渎、安昌、前童、龙门、朱家角和新场。“可我没保护到的,一百个、两百个、三百个跟它们一样的江南水乡,都毁掉了!”

  老建筑是历史、心灵的记忆

  重走古长城沿线给阮仪三的冲击也不小。上世纪60年代他跟着董鉴泓编写《中国城市建设史》时,曾去探访过不少沿线古城,在山西左云县、右玉县见到了保存完整的明代以来的城防设施:城门外有瓮城,瓮城外有月城,城墙上有箭楼、女墙、马面、窝铺,都留存完好,还有伸出墙外的翼城,城墙上的藏兵洞、粮仓以及许多与战争有关的衙署、庙堂、校场,城墙外的炮台、墩台、烽火台,一应俱全。可是如今左云古城已荡然无存,右玉古城总算还留着部分长城的墙体和一条老街,但远不是阮仪三在60年代看到的情况。

  “保护为了什么?是要把珍贵的历史遗产、历史信息留给下一代。”阮仪三说,要保护就不仅是存些照片给大家看,还得留点真东西下来,这不仅能让下一代更好地理解历史,也是为了建设有中国传统的、地方特色的、又符合现代要求的新城镇。

  “小时候都唱儿歌,月亮弯弯,船儿弯弯,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就算外婆去世,桥还在,睹物思人,外婆就会永生难忘;桥没了,河填了,外婆去世过几年也就不记得了。老建筑是历史、城市、心灵的记忆,房子没动,河没填,就算人变了,人心也可以改过来,就像现在的丽江。”阮仪三说,做遗珠拾粹的工作,关键是要留一点保存住,保存住的前提是首先要知道它,认识它,找到它,让大家知道,然后才能再做合理利用和发展。

  阮仪三把千城一貌、仿古伪造、纵容外国建筑设计师在中国搞“试验田”视为当今中国古建筑保护的“三害”。为了发展旅游事业,许多地方修复古城古镇,都是做假古董,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许多古街、古屋花里胡哨,不按传统技艺,全是为了哄骗人们眼球的装饰布景。

  “很多城市都长高了,变样了,但真的好么?”凤凰十年前是座偏远的小山村,沈从文的《边城》描写了她美丽的外表与内涵,十年后旅游的大发展,凤凰变得喧闹起来了,“可是我说‘边城不边了,翠翠走失了,凤凰长高了,沱江也脏了’。”

  按虚岁计法,阮仪三今年正好80岁。可是古镇踏察工作不少还由他亲自挂帅,市内的会议、讲座、采访他也尽量参加,几乎每天的行程都是满的。他希望把古建筑保护的理念传扬出去。“以前都是自己跑,现在跑得少了,身体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他现在也在注意不要过分操劳,尽量不安排长差,少说话,多休息,“我还要多活几年,多做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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