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员哮喘发作,队长让我顶岗养猪。猪场在村口,出路方便,乡邮员就在这儿落脚,投下全村信报。
乡邮员跑长路,一般都很年轻,还开个摩托车。这天却来了个老汉,骑的还是脚踏车。他满头大汗,绿衣都湿了。我就给他舀了一竹管大麦茶,他站着把茶大口喝完,下巴滴着水就问:“能再喝一管吗?”
他目光里有些怯,我就觉得异样。村里穷,但大麦茶管够,我就又舀了一管,看他喝完,问:“还要吗?”他拿出个大杯子,酱菜瓶改的,说:“给我装一杯可以吗?”三日长两日短的,我们就熟了。我问他:“你怎么不开摩托车呢?”他说:“我不会。”我说:“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他说:“我是从县城下来的,犯了错误……”看他白发颤颤的,我没再问下去。
老乡邮员很卖力。秋里多雨,路不好走,人家两天才送一回信报,他却天天来。骑不得车,他就徒步走,常溅得浑身是泥,可信报却干干净净的。他还代村民寄信,把包裹汇款从镇上带来,省去了大家许多麻烦。
秋后一天,他悄悄对我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问:“什么事?”他说:“明年的《红旗》,你们村能多订些吗?”我说:“怎样才算多订呢?”他说:“能进家进户最好。”我说:“可许多乡亲不识字啊。”他苦着脸,说:“你们是有难处,不过……”我赶紧问:“不过什么?”
他探头看四处,压低了声音,说:“如果《红旗》订得好,我就可以加点分,革委会处理我就会轻一点……”我望着他满头白发,“哦”了声,说:“我懂了。不过,这事要问队长……”他点点头,目光里充满期待。
当晚我就告诉了队长。队长早把老乡邮员风里来雨里去的事看在眼里,竟破例同意了。第二天,我就把家家订《红旗》的决定告诉老乡邮员,他眼圈一下子红了。可怜《红旗》进了户,派不了什么用处,男的撕了卷烟,女的撕了粘鞋样。月初《红旗》一到,众人就埋怨。队长知道后,只回了一句话:花这点钱,救一个人,还不值吗?
老乡邮员后来就不见了,又换了年轻的来。春上有一天,我去县邮局发电报,进门就瞅见一个白头,正附身站在女报务员身边,教她什么。教完后抬起头,我一看,不正是老乡邮员吗?我一下叫起来,跟他隔着柜台拼命握手。他后来忙别的去了,女报务员就问我:“你认识他?”我说了他在乡下送信的事,女报务员问:“你知道他是谁吗?”我说不知道。她轻声告诉我:“他就是我们老局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