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人物是朱丽叶。朱丽叶是一位勇敢的女性,也是一位悲剧女性,她是《机缘》《匆匆》《沉寂》里的主人公。“逃离”就是现代社会赋予她的悲剧性机缘,她在逃离,她身边的人也在逃离;她伤害着别人,也被别人所伤害。朱丽叶不满于呆滞乏味的生活,逃离女校教职去追随偶然结识的渔夫,而他已经有了婚姻。她的父亲原来是个教师,却逃离原有的生活去做农夫;她的女儿骤然离家,弃她而去,在另一个地方过着富足的生活。他们都逃离对生活的厌倦,对家庭的逃离,对两性的逃离,对自我的逃离,可最终却是悲剧收场,生活无处可逃,逃离不过是另一种囚禁罢了。这种“逃离”的冲动具有普遍意义,世上女人天天都在经历;而细节背后的情绪,无数女人一生都不曾留意。
艾丽丝·门罗的小说有一个显著特点,迷恋细节,远远大于注重情节。在《匆匆》中,朱丽叶带着女儿去看望父母山姆和萨拉,他们住在一个偏远的小镇,过着古怪而不快乐的生活。在小站上,朱丽叶眼中的母亲萨拉是快乐而时尚的,她穿着一条长及小腿肚子的黑亚麻长裙和一件配套的黑茄克,头上缠着漂亮的头巾。可是在家住下来才发现,母亲已经衰老到令人心疼的地步。她会在半夜醒来就忙东忙西,早晨,桌上放着半碗麦乳精,一点也没有动过。当朱丽叶问她吃没吃早饭的时候,她说不记得了。艾丽丝·门罗以一位女性的玲珑聪慧,以类似剪纸的方式,摆弄着生活中的下脚料,看似不成形状,但通篇读下来,却是惊人的美丽。我再次体会到,小说的最高境界在于平淡,因为平淡之极是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