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持身立世,讲究“防微杜渐”,反复告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类道理,也就是说,当有一种不良倾向或嗜好发生时,一定要把它遏制在萌芽状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韩非子有“解老”、“喻老”两篇专门学习《老子》一书的读书笔记。在“喻老”篇中,通过引证箕子“见微知著”的故事,全面深刻领会了《老子》“见小曰明”四个字的真谛。
话说箕子(殷纣王的叔父)见殷纣王使用象牙筷子,感到忧心忡忡。箕子认为,殷纣王目前使用的土陶餐具配不上象牙筷子,那么他一定会易之以犀玉之杯(犀牛角镶着美玉制作的酒杯);既然使用了象牙筷子和犀玉之杯,就一定不会用这些精致餐具盛放粗糙难吃的食物,而要匹配牦牛、大象和豹胎之类美味;吃上牦牛、大象和豹胎,怎么会穿短粗布衣服,住在茅草屋里?那一定得穿厚重舒适的锦衣,住筑在高台上的高大房屋。
箕子越想越可怕。果然不过五年时间,殷纣王真的过上了酒池肉林的生活,设置了炮烙的酷刑。但旋即灭亡。值得一提的是,商朝灭亡后,箕子率5000商朝遗民出走朝鲜,与当地土著建立了“箕氏侯国”,并受到周武王的册封,史称“箕子朝鲜”。
箕子为什么能够精确预见殷纣王的下场?其实这不是什么难事。
是个人都喜欢美食、美色,安逸享乐。即便脱离了这些“低级趣味”,哪怕是喜欢琴棋书画,谈玄论道,终归有些个人偏好或嗜好。但普通人的偏好或嗜好,弄到极致,总会遇到难以逾越的樊篱——经济能力,政治禁忌,道德约束,等等。
而对掌握无限权力的人来说,理论上“普天之下”是他的,“率土之滨”也是他的,对普通人有效的政治与经济约束,于他而言并非不可逾越。他的所作所为,几乎完全依靠“自律”,而没有什么“他律”。当自己就是自己的尺度时,成圣还是成兽,全在其一念之间。
一些宗教教义宣称一切人均可成圣。但身处社会之网,在种种条件制约面前,成圣还是成兽,是要讲“资格”的,换言之,在通常情况下,没有敌国外患,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依据愿望,成就大奸大忠。而在儒家和法家眼里,殷纣王之类却随时具备这种“资格”。所不同者,儒家试图用“成圣”的各种好处诱使他成圣,用“独夫民贼”和孔子作《春秋》而“令乱臣贼子惧”来防止他成兽,韩非子则在默认其超限权力前提下,探讨做臣子的该怎么办才好。一言以蔽之,对权力进行道德规训和利益引诱的不少,试图予以政治和经济约束的几乎没有。因此,权力失控的悲剧史不绝书,一直到今天仍然吞噬着个人和社会。
比如4月14日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发布的《贪官“忏悔录”:救赎还是作秀》一文,将过去一年“打虎拍蝇”中,老虎苍蝇们的贪腐原因作了总结,其中第一条便是“腐由心内生,败自细微起”,这不由得让人感慨,这种总结与箕子所见和韩非子所感何其相似。事实上,在过去所见的贪官忏悔录中,我们已经见识了太多一顿饭、一块表、一个包所开启的腐败大幕。
就如何防范权力失控,该文到底提到了“要在制度设计上让贪腐变得不容易”,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和教训,更多的人已经认识到,2000多年苦口婆心的道德说教和劝诫其实效用相当有限。但“制度设计”谈何容易,须知道德人心败坏的制度设计,结果恐怕也是一场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