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旧了,房门也旧了,房门上的猫眼像患上白内障似的,看上去有点儿模糊不清啦。
本来我就感到房门上的猫眼有点儿玄,像一孔远视镜,贴眼其上,门外的人啊物啊都一下拉到老远、缩得老小,凝视之下方能看清晰,便心想,之所以把门上的孔镜叫做“猫眼”大概跟猫眼看人和物一样,感觉多半是缩小了的——所以猫不大怕人,与人亲近,能成宠物。听说动物眼睛里人的大小迥异:牛眼看人显得奇大,所以这庞然大物就怕人,心甘情愿为人所役使。究竟是不是这般?我们是体验不到的。我所能体验到的,只要门外有人按门铃,“叮咚”一声,透过猫眼,大抵能看清来者是谁,决定要不要开门?因为现在的世界太纷纭杂沓,经常会有陌生人来按你的门铃,推销保险啦,让你试用什么商品啦,或者干脆就是唐突来问个讯的,也有认错门牌号码、找楼上或楼下的却撞到你家来了……怪只怪如今的公寓楼是高度的克隆,招致撞错门庭的大有人在。王蒙有篇微型小说描述到了极致,说的是有个人带着朋友酩酊夜归,推开了邻居家虚掩的门,指着客厅对朋友说,这就是我家的客厅,指着厨房说,这就是我家的厨房,推开卧室门说,这就是我家的卧室,指着床上睡的一对夫妻说,女的是我的老婆,男的就是我……小说虽夸张有趣,却反映出了现代公寓单调划一、毫无个性的窘境。
闲话休提,只说我家的猫眼害了“白内障”后,妻子让换一个新的猫眼,我说就让它“白内障”去吧,本来我家来客寥寥,何必非得看个一清二楚不可呢?且让门外人报上姓名即可,或者就干脆豁然打开大门,让其现了真身。妻子说这是犯了大忌,因为有过教训的,有一次听得门铃响,我二话没说,拉开大门,门外竟然站着个手举雪亮菜刀的汉子。惊愕之下,方知对方不是歹人,而是推销菜刀的商贩,但这个镜头已然把我们老两口吓得三魂六魄飞去了二魂五魄也。好吧,就依着妻子换个猫眼吧。
猫眼既换,跟邻居聊起此事,我的这位高邻对于猫眼竟然别一番滋味爬上心头。高邻是位机关的科级干部,对于门上的猫眼感触良多,前些年歪风邪气盛行的时候,他这个科级干部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经常会有人转弯抹角找上门来送礼说情。他本人秉性尚是清正,凡透过猫眼看到来者拎着礼品,就会拒绝开门,劝说来者休要通过送礼疏通人情,如果需要办什么事,合理的,没有送礼润滑,也照办不误,不合理的,送再多的礼也白搭。猫眼遂成了他明辨是非的火眼金睛。然而也常有意外发生,比方说,上门者如果把礼品藏在身后纳在怀里、或者预先放到门前猫眼视野不及的死角呢?又或者他不在家,妻子抵挡不住来者的纠缠呢?他确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收受过来者的礼品,好在绝非现金和贵重物品,是营养保健品或农副产品土特产,并且在以往的“整党”、“三讲”等活动中主动作过交待的。他的感慨是“爱煞猫眼,恨煞也是猫眼”。高邻还告诉我,他有位上级领导家的猫眼与众不同,是定做的,分为上下两个,上面的猫眼看来者,下面的猫眼看来物,要看清来者和来物,方始决定开门与否?领导出于清正良知,却被有的人误解为他想看清礼品为的是衡量礼品的多寡优劣。那领导当即把下面的猫眼给废了,仍有人借猫眼说事,他索性在过年时在门上贴一个“福”字,把猫眼严严实实给遮挡了。领导说,眼不见为净才是福。我笑称,这位领导家的猫眼才真正害了“白内障”呢。高邻说,不只害了“白内障”,分明是“瞎”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