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扫墓大军浩浩荡荡,望着高架上的滚滚车流,心生些许羡嫉,因为想去那几位故人坟头抚碑吟思,竟成奢望!
学长永康兄是新中国第一代下乡知识青年,1957年高中毕业后放弃考大学,去上海郊区彭浦乡插队当农民。我曾几次见他卷起裤脚赤脚在菜田里忙,觉得一点不好玩,他却整天乐呵呵的。他爱管闲事,是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为圆我的梦,他一改宁折不弯的硬脾气,四处找人,比我自己还要起劲。最后没了辙,他想出一个奇招。他不明白圆梦是水到渠成,当然是白忙了一场。他对朋友热情似火,对自己却毫不上心,患高血压不遵医嘱,于1993年夏患脑溢血突然离世。他似乎有预感,临行前一个月,三天两头来电话约我吃饭,要祝贺我一本陶著连印三版。那时我天天讲课,忙得气都喘不匀,哪有心思去,几次怪他添乱,他却不生气。那个劳而无功的奇招,他瞒得如铁桶一般,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得知此事时,他已离世20年。听说他葬在川沙,问了很多人,打听不到墓址。好想陪他去“红房子”吃顿西餐,对他道声迟到的“谢”,长夜茫茫无边,哪里还有他的踪迹!
潘冷云老师从武汉大学毕业后去了重庆,成为陶行知的学生、同事,他追随陶先生从四川到上海。在陶师身后,是四川育才学校迁沪的先遣组成员,也是出力最多的陶门弟子之一。他为陶行知事业奔波一生,改革开放后,他为恢复山海工学团殚精竭虑。为办现代新型的乡村学校,他坚持创新,为大场父老乡亲做了很多事,农民都亲切地叫他“潘大哥”。我进入陶行知研究领域,得到他很多关照帮助。我出第一本陶研著作时,他为我看稿,写修改意见,还订了好些书。我第一次上台讲“陶行知”,他写了提纲供我参考,还为我打气:“做中学,是陶行知精神!”他总是说:“只要是学陶,我支持你。”他因劳累过度,于1994年7月27日因病去世。他的遗体捐给医疗机构,当然不可能建墓,只有一棵银杏树是遵他遗嘱种的,已亭亭如盖,每次走过树下,只听树叶在风中吟唱,再不见老师亲切的面容,心中黯然。他是我30年坚持学陶的引路人,我从未谢过他。现在,再想喊一声“潘大哥”,长空寂寂无声,不会有回应了。
林君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从小我们就在一起做梦,他想研究石头,我要去写书。长大后,我们在两股道上奋力前行。30年后重逢时,他已成为著名科学家,攀上了地球化学这门学科顶峰。我已出了好几本书,成了作家。曾与他相约去西山看红叶,与我们多舛的青春岁月作别,再庆祝我们都已梦想成真,但他忙我更忙,明年复明年,总不能如愿。豁达的他最后未能免俗,身陷纠葛无法自拔,又不明种种玄机,与某个荣誉称号失之交臂后,走不出落选的阴影,于2003年遽归道山。他病危时,我赶去看他。一辈子想说的话,在诀别时只有寥寥几句。他说,我走时,会又老又丑,别来送我。我说,欠满山红叶,你何时还?听说他葬在昌平,我几次向他学生打听,无确切消息。想起那个美丽的约定,长路漫漫无尽,往哪儿走?
如果有座坟,清明时节可去培一抔土、洒一掬泪、点一炷香、说几句话,就算天人永隔,相信清风明月会向亡灵传递信息。如今,依稀旧貌渺无迹,倏忽沧桑数十庚,唯有涕泪欲泫,雨丝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