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我刚在上海最高的大厦环球金融中心唱了一场小型音乐会回到北京,还在想着上海玲珑精致的“新世界”里各种不同国度特色的美食和丝绸纱巾,就接到一个电话,要我马上准备去大西北,到甘肃省的山村去赶拍一个电视节目。我一听,跺跺脚,嗽嗽嗓,把刚清空的小箱子又装上了必要的衣物,第二天一清早就赶到了北京的南苑机场,向大山飞去。
是香港凤凰卫视一个栏目组的电话,要我去当年的陕甘宁边区采访一个人。这人我从未谋面,却与我家有一种特殊的关系,令我无法推辞。这个人叫封芝琴,是一位九十岁的老人。她曾经在有生之年见过我妈妈两次,那也算是曾经一度引起各界关注的新闻,原因是我妈妈当年扮演的银幕“刘巧儿”深入人心以至于脍炙人口。而封芝琴,就是刘巧儿的人物原型。
飞机到达庆阳市,这里已是西北边陲,温度比北京低三四度,还在九月时分已有些许的凉意。虽然当天有雾,但是一股鲜鲜的树叶味道送到鼻子里,使我意识到,我正在往山里走。
机场接机的一位花白头发身穿蓝色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的老者,是当年大名鼎鼎的边区清官马锡五的孙子马抗战,今年也已七十五岁了。看他的情状,应该属于当地乡绅一类人物,态度中带着自信,似乎在说,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北京的也好西安的也好,哪怕你是美国欧洲的,我都是见过的,不卑不亢。
编导小杨嘱咐我,等一下到了封芝琴老人家门口,要等着老人走出家门,然后迎上去,拍摄是这样安排的。我们在一个少许有上坡的土路边下了车。路边有一个黑色的石板牌子,上面刻着有字:庆阳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刘巧儿“旧居,立牌的单位是庆阳市人民政府市文化出版局,日期则是2003年12月23日。
刘巧儿、封芝琴,这两个名字实际上代表的是一个故事,当地人应该更清楚两个名字之间的关系。但是依然用“刘巧儿”来用作此处的标识,证明母亲当年在舞台和银幕上的人物影响力是怎样的成功和深入人心。
听得小杨在旁边说声“来了!”,我抬眼看去,一位身穿一件红色暗花绸缎夹衣、头戴白色圆顶布帽、手持一根木拐蹒跚缓行的白发老人在一个穿黑色外罩的年轻女孩的搀扶下走出宅门,我赶紧迎上去握住了老人的一只手,手是柔软并且有力的,感觉得到她的身体还相当不错。我大声说:封芝琴阿姨您好!老人迟缓地点头,有些迟疑地“啊,呃……”,我知道她是耳背的。之后我们一起迈步走进她的院子,后来的谈话总是在那个年轻女子、她的孙媳妇的翻译之下才能进行的。
两孔窑洞赫然矗立在眼前,那样的窑洞我们一般都是在荧幕上才看得到,还有就是在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里面的描写中读到过,据说这样的窑洞冬暖夏凉。老人的大炕宽敞平坦,铺着厚厚的被褥,屋子里有一件十分现代的电器,是一个大约32英寸的超薄电视机。
院子挺大,宽敞的地面,有一只老母鸡带着五六只鸡娃娃闲庭信步,时不时咯咯叫着,啄食地上散落的粮食。西屋是一间展览室,全部都是关于“刘巧儿”的故事,有图片和文字介绍,封芝琴一生的事件都有详细的记载。老人领着我一步步挪动,她裹过脚,步履迟缓。但是她的情绪是喜悦的,我读着关于她的文字,她在一旁满足地观察我。然后她让孙女告诉我她的要求,要我在留言簿上写下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照办了。
镜头留下了她家刚刚收下来的土豆、花生,一嘟噜一嘟噜的干干的玉米棒,硕大的圆白菜,后院中的牲口棚,一头驴,一口猪,一只被拴起来的柴狗,几只抱窝的鸡婆子,满院飞的小鸡娃。湿漉漉的充盈着牲口粪尿味道的土地,靠在牲口棚边的钉耙铁铲……
第二天,我们赶到庆阳机场,按原计划飞回北京。机舱里我盘算着,回去以后要给封芝琴老人寄一个包裹,给她备一些礼物,羊毛披肩啊,真丝围巾啊,茯苓饼啊,绿豆糕啊……她一定会高兴,因为她会这样认为:新凤霞是刘巧儿,刘巧儿就是她,那么新凤霞的女儿就等同于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