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成名”,她摇摇头,“真不是好事”她说,“我太早就获得荣誉了。”
入行五年不到,她就得到了一个演员毕生所能渴求的最高奖项。小女孩还不晓得掩藏心事。兴致勃勃谢了幕、卸了妆,只想快点回到剧团和大家分享呢。但回来上班,抬头一看,一双双大人眼睛里的神色,是五味杂陈的。
“谁能服气呢,个个都是资历比我深的人”,她说,“我现在知天命了,想想是可以理解的。但当时真是受伤啊。”兴兴头一团火进门,兜头是冷风。也不是泼水。泼水还有个声响吧。但这剧团里留给她的只是沉默。似乎一夕之间,同事们都学会了对她视而不见。
她咬牙坚持着,翌日硬着头皮去剧团,第三天也还是照常去。她憋着一口气,满腹委屈和不服不知向谁诉。只想着“我不能低头啊、我不能不去啊”。因此哪怕高烧不退、蜡黄着一张脸,她也硬撑着去上班。
她没期望得到怜惜,但实在也没料到,最后会听到同事们说:“快瞧快瞧,伟大的艺术家来了,演生病都那么像。”
她辞职了。
少年时和家里闹翻,要出来学戏,母亲绝食抗议,她也没有后退。站在吴淞口等船面对未知命运,一心奔着剧团去追随,她也没有畏惧。颠簸乡野之间,寒冬腊月演戏,拿着微薄的酬劳,她真是欢天喜地。舞台对她就是这么大的魅力。但拿下了全国性的大奖后。她受不了了。她说这次她决定不干了。她不要再当演员了。
她折腾了三年,在外面晃了一大圈。
不开心的时候,她躲回家种花。对着土地也生气,用小铲一下下戳冻得硬邦邦的土。又整理了整个院子打算大干一场,准备种些新花,准备把眼前的世界改天换地。
然后,她拾掇着墙角一堆废弃的枝条,打算全部扔掉。
忽然,就在那灰黑褐色里,她看见一抹亮色。
那是一点儿晃眼的浅。是枯枝上的小芽不知何时冒了头。那么嫩一点颜色,还没含翠呢,小雏一般的,露着怯生生的黄色。像刚刚破壳的鸟,颤巍巍立在枝头。她拿着一大捆树枝,一下子不动了。
她说她一辈子记得那个画面。
她把那枝条重植回花盆,春日来临。“后来长了好大一盆呢”,她用脚尖踢着茶几的腿,皮靴子裹着大长腿,荧光色的滑雪衫裹着晶莹一张脸。一张看不出实际年纪的,俏丽的女演员的脸。后来拿的奖,才真是多到手酸了。后来,她是这个剧团的团长了。后来纵然有人在她面前拍桌子,她也能笑吟吟不改色了。“我们磨合三十年了,还有什么怕的。”她急着结束对话,好去继续和外面一屋子人“斗智斗勇”。
她说,“那天,我对着枯枝上这一点儿嫩芽,一下子就回心转意了。满心里想的就是——冬天到此为止,现在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