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给人的第一感觉竟然是“突兀”。一墙之隔的小区,一夜间就开出柔柔粉粉的一树花来,看不清是不是早樱。南方的早春,虽然并非满目凋敝,但那样轻盈粉嫩的一树花,衬着野猫踏过的老墙头,看了还是让人微微错愕。桥边的柳树突然爆出点点新绿,柳芽浆液的饱满,简直能掐出一汪水来。这个时节柳树的绿,果然配得上“新”这个字。白玉兰不知不觉就开了,硕大的花朵在风里有点像簌簌飞动的鸽子。如果天是蓝的,一树玉兰白得反光白得炫目,到夜里便泛出微微的荧光来。
春天的时鲜菜,吃的就是迫不及待。微红的香椿树芽闪着淋漓的水光,浓烈的滋味有人嫌弃有人喜欢,香椿炒蛋、拌面、拌饭,甚至揉进饭团里野餐去。枸杞头正嫩,汪曾祺先生在《故乡的食物》里,详细介绍了凉拌枸杞头的做法,说那滋味“极清香”。“清香”不容易形容,于是文中写道:“我所谓‘清香’,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这是实话,并非故作玄言。”春笋和蚕豆形味俱佳,是入馔的食材,而“菜花黄时食塘鳢”几乎可以当作诗句来品。三月的弥陀芥菜香气辛辣,斜切成片与春笋同炒,或者烧菜饭,都是春天里别有风味的家常饭菜。
小时候不知道为何会有人伤春。春和景明花草齐发,连纸鸢都轻快地飞上了天。后来懂了,却也难以述说。有个据说是修好了四禅八定的朋友,和他聊起春天,他说:“怕见烟花春景。”我听了默然。春天一到,总有人提及“春在枝头已十分”,而我记住这一句,缘于多年前读过的短篇小说《解发夫妻》。他和她是恩爱夫妻,却由于婆婆的挑剔和不容分手,十足现代版的《孔雀东南飞》。最后一面,她已出家,送他至寺门。“一转身,转手摘了一叶赤红菩提叶,一面行一面嗅,原来春在枝头已十分。”他未再娶,有人问起玉言,他平静地说:“对不起,玉言已经过世了。”玉言,是他爱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