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一些年前的事。那时《哈利·波特》到中国来了，儿童们都阅读得欢天喜地，我也被拽住了围着这本书说来说去，接受采访，答这个问，答那个问，好像成为这本书的中国解释者。很远的英国BBC采访过我，很近的中央电视台请我去侃侃而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权威”了。

　　这一天我又在一个省电视台当权威，有三百个小孩和大人来参加。他们坐在我对面，我和他们一起坐在镜头对面。在镜头面前有的人一定虚假，可是有的人却会格外真实。这要看什么话题了，话题和自己有多少关系。我看见有一个女人好像很真实，因为她一直板着脸，没有笑容，似乎是因为仇恨这个魔法故事而来的。她坐在第一排，所以我看得很清楚。

　　我省略掉我说了些什么。也省略掉小孩和大人们说了些什么，问了些什么。节目录完了，我站起身准备离开，一个小孩走到我面前。“梅老师，你说《哈利·波特》可以读吗？”

　　“当然可以读，我们刚才不是一直在说它是很有趣的书，英国小孩喜欢读，中国小孩也喜欢读吗？”

　　“你看，你看，梅老师说可以读，你为什么不让我读？” 他回过头对那个没有笑容的女人说，她是他的妈妈。

　　我问这个没有笑容的妈妈：“你为什么不让他读呢？”

　　“我帮他买了，可是他读了以后，在家里每天骑一根竹竿，说要飞到天上去。我家住在高层，他老这么想飞，多危险！”

　　我笑起来。我理解她的担心，因为她是母亲。但是她的担心实在太大，而且她不那么明白阅读这一件事，她把母亲的情感恣意地操持成无端忧心。儿童阅读时会天真、风趣地模仿，我小时候看电影，既模仿英雄，也模仿敌人，模仿李向阳也模仿松井，但是我父母从不担心我变成坏人。我对这个母亲说：“我们阅读《西游记》，模仿孙悟空，拔根汗毛用力一吹，全是假的拔，就是拔光了，也不会疼，而且也不会神通广大。”

　　她便笑了一下，她笑的时候很漂亮。我说：“让他读，他不会飞出去的！”

　　他儿子说：“谁会飞出去啊！”

　　我算了一下，那个小孩，现在应该大学已经毕业了吧。

　　那个女人、母亲，现在想起这件事，会不会漂亮地笑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