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读完黄宗英赠我的散文集《百衲衣》，又收到林青霞从香港寄来她的新书《窗里窗外》。读后常因两书内容在脑际碰撞而联想多多，于是我给自己开玩笑，试着来个“比较明星作家”。 

　　先说人。黄宗英与林青霞，两人都是美女，黄早年有“甜姐儿”的美誉，林则被称为“亚洲大美女”；两人都是电影明星，黄16岁上台，林17岁从艺，在银幕上都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表演作品；两人都有过堪称浪漫的故事，林年轻时有与二秦的恋爱波折，黄到暮年也有与冯亦代的黄昏恋；两人艺术巓峰之时都息影从文，成为或正在成为富有文采的散文作家。至于不同处也不少。她们毕竟是两代人，身处不同环境，异样的经历和感受，使她们呈现出不同的人生轨迹。正是这些异同，赋予了她们多样的写作源泉，铸造出她们写作中各自的艺术特色。

　　再说书。《百衲衣》是《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黄宗英专栏”近年文章的合编；《窗里窗外》也是林青霞见报文章的合集。品读这两本书，我首先感觉作者的视野十分宽阔，文章题材相当广泛。黄宗英取书名《百衲衣》，就是借用“讨百家布头缝百衲衣，用以呵护婴儿成长”这个民俗，寓意她笔下的散文题材，也是来自百家万众。林青霞的书，不仅写“窗里”的，更广写“窗外”的，也是世间万象。两人文章差别虽大，但总的看，都是在咀嚼岁月，回眸往事，回忆故人，感悟人生。给我的好印象，主要有这样三点： 

　　其一，写人物。黄宗英《百衲衣》中，超过三分之一篇幅，是在表达对亲人、朋友、以及某些社会人物的怀念和祝福。黄宗英笔下，不仅对赵丹、黄宗江、郁风、英茵、新凤霞、李玉茹等至亲好友写得情真意切，就是写与她素昧平生的青年病毒学者陈剑平，也充满了敬慕之忱。文章精练，不见词藻堆砌，有的只有几百字，但足显感发内心，情寓其文，读来备感亲切。 

　　林青霞《窗里窗外》也写了好多人物，既有对老爸及女儿的感恩与眷恋，也有对琼瑶、黄霑、徐克、张国荣、三毛等圈内外诸多好友的回忆与思念，还有对圣严法师、季羡林等大师的仰慕与崇敬。青霞写人物，不问对象是谁，都怀着很虔诚的心态来写，丝毫没有大明星咄咄逼人那种语气，就像与好友在谈家常。 

　　其二，写演戏。黄宗英息影已好多年，写演戏的事不多，而青霞在这方面的着墨则占较大分量。同样写演戏，因为角度不同，有的偏动，有的偏静，各自写出的文笔，都能勾起人们对她们塑造的那些角色的重现与回味。黄宗英写演戏，更多的是写她对所演人物的感受与认识，如她回忆当年演话剧《日出》时，她不演交际花陈白露，要演苦命的翠喜，就是怀有对翠喜的同情心。而青霞写演戏，既回忆拍摄过程及现场情景，也写演戏甘苦及影棚趣事。写法各异，粉丝都爱读。 

　　其三，写感悟。黄宗英耄耋之年出版的这本书，出于她人生经历积累，对往事、现实、乃至未来，都有许多反思、感慨和期盼。如《我喜爱孤独》、《老》、《残章断句》等篇，都写了对荣辱、挫折、生死等的感悟。最能代表她这种意境的，当属《谁把霜林醉》中这样的字句：“人生如叶，我爱红叶。我爱红叶盛期夺人的冶艳和逼人的热烈。我爱凋零期红叶无限的风韵和醉人的诗情。我爱红叶落地坦荡荡的层层枯枝，飘散着令人销魂的美妙意境。”这是文学，但更像哲学。 

　　林青霞比黄宗英年轻许多，她书中也写出许多她这一代人对人生的诸多感悟。如果说，黄宗英因为有过坎坷经历，以至她的感悟会含有更多的理性，甚至有点冷峻；那么，林青霞由于一帆风顺的人生，其感悟就相对显得纯朴、自发和开朗。从书中可看出，她感悟最深的，就是岁月使她更加懂得感恩。对亲人、故友、引路人、大师、乡土、乃至花十年写出《永远的林青霞》一书的作者铁屋彰子，都怀着真挚的感恩心态。息影后青霞一直十分低调，深居简出，拒绝炒作，并热心公益事业，这大概与她心怀感恩有关。 

　　这两本书，当然也反映出了这两代明星作家写作上的差别。黄宗英出身书香世家，受文学的熏陶更早一些，息影后又勤奋深入生活，蹲点农村，三进西藏，这些都极大丰富了她的生活体验和写作源泉。在《百衲衣》之前，就已经出版过多部文学作品，她的报告文学《大雁情》和《小木屋》，曾经为她赢得很大的文学声誉，在写作上，她似比林青霞更显老练、深邃，并常有精辟之言。仅举一例。她为我的新书《如沐清风——与名家面对面》写的序，取题《李景端的“三次方”》。用数学“三次方”来取名，这种别出心裁，恐怕只有黄宗英才能想得出来。 

　　林青霞是初涉文坛，这是她的第一本散文集，按说不宜拿来同前辈黄宗英相比。但我认为，青霞这本处女作，写作上尽管存有不足，但也有诸多闪光点，当令人刮目相看。例如，她善于捕捉不起眼的小事物，连结放大，赋予想像，达到以小窥大的效果。在《小花》中，她讲游览柬埔寨吴哥窟时，偶然在乱石中看到三朵小花，由此她联想到吴哥的千年巨变，并从历经磨难小花依然绽开，悟出了人生旅途虽屡遭考验，仍应在心田开出美丽花朵这个哲理。 

　　如今明星出书成为一种时尚，无庸讳言，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作，即使炒作于一时，因空洞做作，终究难逃被人唾弃。倘若都能像黄宗英与林青霞这样，放下光环，勤于思考，认真笔耕，那么，明星的艺术生命，一定会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