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从太平上黄山的。上山前一天,太平县城下了两场很大的雨,我想山上也一定有雨。我有多次上黄山的经验,如果前一夜下过雨的话,第二天山上必有云雾。有一年上黄山前下了一场大雨,次日山上云雾大作,如此大雾超出想象,但见得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常住山上的人说,这种使之能见度很差的大雾,概率是很高的。
第二天,我们在松谷庵乘坐索道上山,当时,天上还飘着蒙蒙细雨,待到丹霞岭索道站时,雨停了。从丹霞岭往远处眺望诸峰,渺渺云雾中隐隐现出几座山峰。云雾中还能看见山峰,我不由暗自庆幸。沿丹霞岭山崖去排云亭不过五六百米山路,湿润的石阶上排满了上山的游客,行进中不时有人驻足拿着相机拍照,偶有风过,云雾围着显露的山峰飘忽,宛如仙境,引来崖旁一阵阵的欢呼。
排云亭前人头攒动,云雾一阵阵向游客袭来,随着微风扬散。雾中山峰忽而隐去,忽而又悄然呈现,犹如一个水墨高手点缀出的浓浓淡淡的韵味,画出山峦的变化。或许,雾粒的稀疏、密集所造化的云气变幻又是任何一个画家无法尽现的。这正如出身于此的新安画派画家黄宾虹在他的《画语录》中所说的,江山如画,而画不如江山矣。山腰雾气翻滚,冉冉上升,须臾笼罩成白茫茫一片,顿时,山上云雾拥集,游客尽散。我凝望着前方那一大片灰白的,覆盖着黄山群峰的雾气良久,心中静静地想着。尽管云雾使得眼前白茫茫什么都不见,然我能想象到那层白色纱幔后面层层叠叠的七十二峰,我亦能透过云雾看到峰峦上的怪石、奇松。因为在那片空旷中,我调动了所有的想象,聚集了我多次上黄山观山、峦、峰、石后的感觉,积累、综合着各种形态的山峰。这或许就是古人所说的胸中自有的丘壑。遂当云雾逐渐散去,眼前又出现诸多的山峰,与心中的山峰相融化为一体时,又提升为一种境界。云雾还在不断地聚散,山峰仍在延续着隐现,山峦、云层、松石、雾气乃至自然中的形形式式的状态告诉我们,变化是永恒的,并且也是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
我忽然想到清代学者刘熙载在《艺概》中的一段话:怀素自述草书所得,谓观夏云多奇峰,尝师之。然则学草者径师奇峰可乎?曰:不可。盖奇峰有定质,不若夏云之奇峰无定质也。我想,雾中黄山之峰峦变化,大概亦蕴含着“无定质”之审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