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照例在暑热初露锋芒的7月初结束。大四的课,因为照顾学生毕业,6月下旬就考完,成绩也出了。周三傍晚,我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突然收到某毕业生一条短信:“张三李四都有B+,我却只有B,未免太不公平了吧?”然后指名道姓要我向一位同事学习,那位同事应该是给了他B+吧。
在热浪里等公交车时,我就反复自问:“为什么不给他B+?”
我们学校课程给分不是中小学惯用的百分制,而是学美国,A、B、C、D、F五级。A外有A-,一般不超过总应考人数的30%;B、C还分+和-,与D和F都是无限量供应。这样总共也没几档,为的就是不要把学生的成绩分得太细,导致他们过度重视分数。
初衷挺好,实效未必。如同各国货币,这些字母代表的学术价值日益贬值。我读书时,老师给我B-,我第一反应是检讨自己不用功。今时今日,我给学生B,学生第一反应是怪我抠门:B+可以阳光普照,你为何不肯法外施仁?
可是,你期末考卷只有60多分,我给你B+,怎么对得起那些考了90多分,却因为教务处“A与A-不超过30%”的规定只能委屈拿个B+的同学呢?如果分数等第完全没有区别优劣的功能,要它作甚?可偏偏有那种老师,烂好人一个,全班给满30%的A,剩下一律B+,做出了“天恩浩荡”、“妙手仁心”的口碑,或许无意邀宠于学生,结果确实扰乱了教学,尤其让那些无辜的严师背上“CD刻录机”、“灭绝师太”的骂名——很不幸,过去的我,就是笔者此刻批判的对象。
好!我洗心革面,重整纪纲!严格按照教务处规定,缺多少课的,不得参加考试,期末总评F,可乎?不可!影响到学生毕业,又有公私各方前来讲情说理,我倒变成了思想顽固僵硬的守旧派。现在更可怕的是,学生心理素质脆弱,轻则出走,重则坠楼,以死相逼,教我手中这杆红笔,如何敢挥洒秉公?
心理素质高的学生,也不是没有,他们精明懂事,会用软暴力威胁。什么是“软暴力”呢?且听我最近的经历。还是那场毕业班考试,考前我突然收到电邮,写得老长,谈四年学习如何刻苦,论未来留美怎样艰难,抬头落款不细看,直如《陈情表》节选。最后呢,亮出底牌:“耶鲁大学会有条件地录取我,条件就是这门课我至少拿B+。当然,老师,你千万别为难,我不是逼你给我B+……”难道你是逼我给你B-?这样的电邮,我收到不止一封。考完,改完,我发现写信的那几位,都是毫无水分的A。再想想电邮行文,何苦来哉?
家母每日读报,对社会,对大学,都有些了解。我每逢上班出门,她常常提醒我:“对学生要宽容——现在的孩子有些很脆弱的。”但是,各位有没有意识到,这种脆弱已经越来越不见容于教育的严格、标准的硬刚?那么该退让的是哪一方呢?还是双方,如老话说的,“各让一步,海阔天空”?在我这区区基层从业人员看来,倘若教育、标准一方再退再让,则大学之底线恐隐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