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新起来的京剧名伶,各方面与昔日都大不相同了:在北京,我打个比喻,就像街市上的东西长安街连在了一起,他们各挑大梁,担起了演出的重任。演出,经常在国家级的三大剧院。得奖很多,层次也很高,他们参加某晚的演出,经常是开着私家车来。演完戏,朝后台的各方面点点头,退回自己车中,一踩油门,“磁”的一声,便无影无踪了。剧院安排他的演出,不能直接通知到他,他有什么事,却可以直接通知到院。他如今很多事情上都有了官职,于是他还聘任了自己的秘书,旧时戏班中这些人叫“跟包的”,专管自己某方面的私事。名伶雇佣他(们)得单花钱,但确实是值得的,其中有些人是自己的“朋友”,他们能提供各种信息,它们很值钱,角儿有了它就更值钱。于是,名伶就越发成为了时代的骄子。
他们过去并不降生九天,他们大多降生在胡同儿,这是北京最细微也最有生活气息的场所。胡同是北京的毛细血管,牵涉到底层人民的生老病死。一般只有几十米,近百米长,彼此弯套弯,大胡同中更有小胡同。它们不过一二百米,但街面上什么铺子都有,从婴儿生下来,到他最后的死亡,有什么问题就在胡同里解决就成了。今天的时代宠儿,他们来自胡同儿,但很快从胡同走了出来。他们走上大街,他们走出北京,甚至天津、上海也不能挡住脚步。他们发达了,他们聪明了,见识了外面最鲜活的东西,有些人又回到胡同中,他们推倒了原来破落的四合院,他们平地起高楼——再看不起原来那些破落的院子,而是住进这里新盖起的高楼大厦。他们习惯了北京上海的各种星级酒店,那里远胜过过去的老房子与老规矩。他们乐于生活在上层之中。他们能够左右逢源,甚至比各界的人物一点不差。他们找到新中国这个空前的大舞台,真是过去任何时候也无法比拟的了。他们得到了应有的一切,他们也说起旧时代的胡同儿,但他们说起的只是旧时代浮泛的浮萍,对浮萍下面的肮脏,则说不太清楚了。
建设新北京,目前也遇到一个空前的障碍:胡同儿怎么办?新的建筑学家希望彻底扫荡之。但这被证明是有缺欠的,老北京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从各种文玩到四合院再到英明绝顶的中轴线。所以,现在每个真正的北京人,都要经由正确认识抢救这些北京的珍宝,正确辨识这些老东西中的正反两面。这一来,摆在现代北京人面前的任务就大了和艰难了,您工作并且生活在今天的北京,有无数让您需要学习并认识的新东西,套用一句老话,那就是生活不止,学习与分析也不要停。像新近总结出来的四条北京精神,就是如此。
当然,物质上的胡同是越来越珍稀的了,不能轻易拆除它啦,同时更不能随便拆除它当中的砖瓦木料等等的了。但是,未来的北京新城,毕竟要建立在这样复杂的基础之上,我们作为现代的北京人,也必须逐步分解眼前老北京的种种迷障,才可能把包括京剧在内的种种旧文化的两个方面,给予认识并辨别清楚,更在实践中把新旧中的好坏良莠分离开来。胡同可以减少,但是不能根除。一旦绝了,那后果可就麻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