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有地球的亮点,国家有国家的亮点,城市有城市的亮点。就经济发展和城市面貌而言,地球的亮点无疑在中国,中国的亮点无疑在上海。上海的亮点就多了。它是由许许多多的光点组成一个耀眼的光团。这些亮点分布在各区各县,像黄浦区的南京路,浦东的陆家嘴,闸北区的不夜城,长宁区的中山公园商圈,各区县都有这样一个建筑面貌崭新、商业特别繁荣、行人特别集中的闹市。徐汇区的亮点无疑在徐家汇。
我接触徐家汇始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那时我住在贴着现在华山绿地的云阳村,最近的购物点是徐家汇。沿着华山路走过淮海西路40号那令人羡慕的两座文化人住宅楼,俞振飞、尹桂芳、秦瘦鸥等老前辈就住在这楼中。当时徐家汇地区算得上好的建筑只有漕溪北路的上体馆和上体馆对面五幢高层住宅,那时的住房是分配的,也是市里有贡献有资历的人才能住得进。我们报社的高肖笑、白流源,新民晚报的张之江就住在楼里。除了这两处,如果以徐家汇十字路口为中心,以一千米为半径,向华山路、衡山路、漕溪北路、肇嘉浜路、虹桥路辐射,每条路的千米之内都没有新的建筑。华山路两边,全是瓦片为顶、木板为墙的矮房,商店也只有一间两间门面。开门营业时,要把一块一块活动的木头店门板取下来。这种店面,只有郊区的古镇还能见到。这样的街面房子还算是好的。街面房的后面,是成片的棚户区,椽簷瓦顶鳞次栉比;煤球炉灶,冒着滚滚浓烟;马桶刷刷,汇成早晨的市声。肇嘉浜路和虹桥路的交接处,原来是徐汇剧场和15路电车的终点站。那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接送着一拨一拨的行人。二十五年前的徐家汇相当于今天郊区那些刻意保存原始风貌的古镇。
在我住进云阳村的那一年,我有机会第一次走出国门,访问日本。我好像一个来自闭塞山区的小孩走进了魔幻般的童话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新宿的高层建筑群,像一簇簇雨后的新竹,直插云天。登天六十层的高楼远眺戴着白帽的富士山,就有置身在霄汉的感觉。街上的行人不多,只有高速汽车摩擦马路发出的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而一进入地铁车站,如同掏开了蚁穴,原来人都集中在这里!那地下商城似乎把东京掏空了,把城市搬到地下来了。那时我还不知道高架道路的隔音板派什么用场,还把居民窗口的空调外机当成养蜂人的蜂桶,原来东京人家家户户都养蜂的呀!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日本的现代化已经完成了,而中国还没有开始。中国什么时候能像日本那样,徐家汇什么时候能像新宿那样该多好呀。这是我二十五年前的梦想。由于第一次开眼界,印象太深刻,回来后真的做过一个梦,梦中依稀从华山路走向徐家汇,两边尽是海市蜃楼,仙山琼阁,玉树成行,珠路遍挂,好像佛经中描写的极乐世界。我打开窗户,伸手可以拨云撩雾,攀星摘月。我一会儿变成了雷震子,一会儿又变成土行孙,正上天入地,御风畅行,耳边突然响起电话铃声,醒来才知南柯一梦。
在那时,这不过是梦想罢了。全市还有一百万只马桶奏鸣,八十万只煤球炉冒烟。别说是徐家汇棚户区,就是静安区石库门像现在这样的酷暑,居民们傍晚时还要门前泼水,把水泥地浇凉,然后擒把小竹椅,摇着蒲草扇,在弄堂里纳凉,哪里会想到坐在自己买的二十多层高楼里,开着26℃空调,看着39英寸电视呢。
可是这样的梦想在十年之内变成了现实!自从1990年党中央把浦东作为改革开放的龙头,整个上海就开始改头换面,脱胎换骨。邓小平同志连续多年在上海过春节,催促上海思想更解放一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要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那个时候,上海真个是日日新,月月异。徐家汇就是在这个变革的大潮中凤凰涅槃的。那时的区长是张正奎。他首先引进新加坡资金把徐汇剧场改造成大千美食林(嗣后又把大千美食林改成太平洋数码广场),同时在对面建起了东方商厦。接着又把华山路的棚户区动迁,引进香港恒隆集团的资金建起了四十万平方米的港汇广场。上海的变化就像高空中的抛落物和物理学的加速度,一经开始就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过十年,徐家汇地区就成了高屋摩天、银光彻地的花街丽市。港汇广场的地下商城,何异于东京的地铁!过去羡慕万体馆对面和淮海西路40号的住户,现在这种大楼的房型早已过时,再也不值得青睐。
梦想来自生活、生活又高于梦想。我少年时代的梦是在溪滩上拾鸭蛋,二十多年以前出国回来以后的梦里徐家汇建高楼,这些梦都被生活远远地抛在了后头。白天在徐家汇地下挨挤着如蚁的人流,在八卦形的五条大马路的两边看着流金淌银的商市,夜晚坐在丁香大楼的窗前望着南边那一片红云,回想着二十多年前未曾远去的记忆,真觉得沧海桑田,变得好快。每每在这个时候,就想起我在上实公寓十七楼上海炎费文化研究会的同事张正奎区长。这样的变化是在他的任内实现的。虽然城市的变迁绝非一人之力,但哪怕只是添砖加瓦,和泥拌沙,只要曾经参与,也是一种幸福的际遇。当自己参与建设的一座新楼拔地而起,一座大桥剪彩通车,他身牵着孙辈的手走过这些巍巍建筑的时候,他就会自豪地说:“这些钢筋水泥里面,有你爷爷的汗。”人生只要有过这样的际遇,又夫复何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