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倚枕听雨,浮想翩翩,不得成寐。取出书架上泛黄松脆的《吴愙斋先生年谱》,翻开扉页,“顾廷龙”三个大字跃入眼帘,隽永遒劲的字迹,勾起了我30年前拜谒顾老的往事……
我因喜藏书、蓄墨,更因久仰顾老大名,便在友人的引荐下去上图拜谒了顾老。记得当时带去了1935年《燕京学报》出版的顾老撰写的《吴愙斋先生年谱》和吴大徵两锭定版自用墨。年登耄耋慈眉善目的顾老见《年谱》甚为惊奇,忙问我是如何收藏的,我如实禀告,并说这次想请顾老签名留念,顾老莞尔一笑,掏出钢笔签下了大名和日期。顾老问我还收藏有哪些书,我告知有梁启超、王国维、顾颉刚等。顾老说:“倷都是好书。”我请顾老品鉴吴大徵定版自用墨,顾老接过墨,仔细端详,喃喃自语地说:“呃,他写字用这么好的墨。”接着和我聊起他的乡贤鸿儒吴大徵先生,“他的篆书婉畅颖奇,质朴古雅,我最喜爱,我于此用力最勤,那时只要获悉谁家藏有吴大徵的墨迹,我哪怕跑得再远再累,也总要前往,一睹为快。”顾老如数家珍,怪不得他能在而立之年写出洋洋30万字的年谱。
一晃一轮生肖过去了,1996年底我加盟上海图书馆。新馆起航的那一天,我再次见到专程由北京来沪参加庆典的顾老,寿近期颐的顾老依然步履稳健,精神矍烁。我趋前问安,并告知我已是上图一卒。顾老握着我的手说:“好呃,好呃,倷是一家人了。”
1997年春夏之交,上海图书馆举行图书馆服务宣传周活动,顾老由京南下出席开幕式。是日,知识广场上阳光明媚,但不久天气转阴,起风,天空中不时还飘落零星小雨,大家担心已九四高龄的顾老遇风雨感冒,劝顾老离席,顾老坚持说“没有关系”,继续坐在位上全神贯注地参与着活动,还上台为志愿者授旗,直至活动结束。
在顾老逗留上海的间隙,我有缘来到顾老淮海中路寓所探望顾老,亲炙謦欬,当听到顾老说“百年无废纸,片纸只字都是宝”时,我的心豁然开朗,这是多么睿智的教诲呵。这是顾老的肺腑之声,更是收藏人生的金玉良言。
在上图的日子里,听到最多、最难忘的是关于顾老爱书如命、嗜书成癖、乐为嫁衣、提携后生的感人故事。
顾老曾谦逊地对人说:“我的一生主要干了三件事,就是为图书馆收书、编书、印书。”然而正是为了做好这三件事,顾老焚膏继晷、兀兀穷年,终使大批珍贵古籍得以化身千百,服务社会,顾老的一生就是“书奴”的化身。
顾老遐龄而去十五载,“想见音容应有泪,欲聆教诲竟无声”。顾老之于我,似永远不变的慈祥恺悌,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