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下的生活被切割得很细碎,因而滋生功利,只看素材书、财经及旅游杂志和一些城市随笔,基本没有心想看小说。
城市随笔集被我称作城书,每到一地,如有可能,临走必买本当地作家的城书,用整个归途阅读。城在书里立体开阔起来,能触到致密的肌理和凹凸的质感。当然有些城书是给外人看的,粉刷外墙稀薄内在,有些则遍布本城人特有的接头暗语。而上乘的城书内外通吃,体量做减法,效果却试图平方,还原城真正的醇美与狼狈所在。它们运用技巧的同时又警惕技巧,并不急盼解读然而身上也挂满符号,有着特有的行藏:在排斥中容纳,在容纳中排斥。它们用历史的眼光和理解的心情告诉你有关人与人、人与城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城市文明对个体无言的指令和有形的影响,似有宗教内涵,遵循城独有的路数会使人快速找到进入的密钥,继而无往不利。
喜欢昔日澳门日报总编李鹏翥的专栏,他是澳门当年少数会说国语的知识分子之一。上世纪80年代,澳门日报头版每日都有他五六百字的自留地,那些边边角角的本地风土人情世事流变恰似青芥北极贝裙边拼咖喱萝卜糕,有着自成一体又灵变流通的滋味,十分Macau,十分澳门。我总疑心他在市井闲逛时随身带着笔记本。1986年,三联书店香港分店将这些文字结集出版,当然等我因缘际会读到它时,已是27年以后了。
我与京城专栏作家J先生相熟,某知名周刊上几乎每期有他的文字,北京流水在他笔下剔肉见骨活色生香。若负情绪爆棚思维枯竭,他会放空自己去旅游和玩乐,等过段时间情绪饱满,找到与当下情境匹配的动力和好奇心,就又像吃了仙药似的身心并赴,流出妙文。然而他的专栏从未中断。问及经验,无他,一靠耐力,二靠技术。好作者会用高超的技术弥补情的艰涩。其实出一篇好文一定有其不可复制的玄妙因素:口里寡淡时正好吃到两颗么凤话梅王,新买的笔记本键盘弹性舒适,空气干湿度恰好使发卷软硬合宜,晚上有部新出的鬼片待看,体内150种荷尔蒙处于动态平衡的高位……总之,命盘数理暗合当下,遂顺心顺手,灵光频现。
大哲学家说,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是没有未来的。城市专栏作家算是既关注天空也关心脚下的人,哪怕尺幅不很大。套用哲学家的语气,我觉得城市有一群无病呻吟的人才有生气,如果市民只是被琐碎捆绑、被挫折所伤,无法从中体悟生命如蝼蚁般的谦卑和微渺,继而珍惜归位那些独一无二的稍纵即逝,那么庸常就不具有价值,现实也变得不值得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