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去世已3年多。在他退休后的28年里,《新民晚报》成了他消磨时光的伙伴,成为他不可一天不见的朋友。读晚报,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他的生命存在方式。我母亲已去世5年多,她活着的时候,讽刺父亲说,《新民晚报》对你来说,就是“性命”晚报。父亲笑了,认可母亲的说法。
父亲1982年退休,正好是《新民晚报》复刊之年。“文革”前,父亲因孩子多,家里穷,订不起晚报。到他退休时,孩子都工作了。以当时的物价,他和母亲的退休金加起来,负担他们的生活已有富余,订一张晚报毫无问题。当时订晚报要限额,他因退休的原因,得到一份订阅单。于是快乐地到邮局去登记订阅。
父亲看晚报是郑重其事的。傍晚晚报来后,他先粗粗翻阅一遍,然后吃晚饭。饭后看电视。临睡前再拿起晚报在台灯前阅读。当晚自然是读不完的,就做了记号后睡觉。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后,又坐在写字台前,接着读下去,一边读,一边画着五角星、圆圈、三角等记号。读完后开始吃中饭。中饭后午睡。午睡醒来后,他开始剪报。按照报纸上他做的记号,一个一个专栏剪下来,归为评论、时政新闻、社会新闻、科教卫新闻、文化新闻、体育新闻等,专副刊的内容他剪得最多,像女性世界、家庭、康健园、花鸟虫鱼、读书乐等版面,有点意思的文章都会入选。夜光杯更是重点,杂文随笔,散文小品,十日谈,连载小说,直至古体诗,他一篇都不会遗漏。等他剪完后,再分门别类,装进不同的信封。此时,一张报纸早已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等父亲做完这些,天色已近黄昏,新的晚报又送来了。每天的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
等剪下的评论、新闻、文章积累到一定时候,他会将它们分别装订起来,再用白纸做一个封面,用毛笔写上标题。子女去看他时,他就像献宝一样拿出来,子女们也会饶有兴致地翻阅一番。到这个时候,报纸上的非时效性内容,就显示出优势了。他剪下来的杂文随笔、散文小品、连载小说,还有修身养性、生活常识、科学知识、保健养身、婚姻恋爱等文章,似乎也蛮丰富多彩的,还值得再消磨一些时光再去读读看看。
装订的剪报积累到一定时候,写字台上放不下了,他就放到书橱顶上,书橱顶上放不下了,他就放到床底下。等到床底下也放满了,家里的角角落落都堆满了,他一筹莫展了。此时母亲也开始发脾气了,甚至于大发脾气了。父亲只好叫他的儿子来处理,将一房间的剪报卖给废品回收站。送剪报出门的时候,父亲的眼睛里流露出难舍难分的神情。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剪报。
在父亲自费订阅晚报十多年之后,他的一个儿子调进《新民晚报》,做了新民报人。父亲开心极了。这个儿子本来就是受了他的影响才去报考复旦大学新闻系的。从那时起,父亲与儿子的共同话题更多了。谈起新民老报人林放、言微、冯英子、一张、秦绿枝等老先生的杂文、评论、随笔,父亲用的是尊敬的口气,佩服他们的博学、敏锐和百姓情怀。
在晚报的版面上,父亲熟悉并神交了晚报的几十个记者,他叫得出经常在版面上露面的几十个记者的名字。父亲说起这些名字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他对记者这个职业是很尊重的。他还试着向花鸟虫鱼版投稿,写女儿家养的小狗多么通人性,写自家阳台上花盆里长出一颗小西瓜。父亲看到自己的文字在晚报上登出来,尽管只是“豆腐干”文章,还是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篇“豆腐干”文章,可以让他快乐好多天。
父亲去世前的十几天,不知怎么日夜颠倒了。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却开着台灯看晚报。昏暗的台灯下,晚报这么小的字,88岁的老父亲居然能看得清,真是神了。可能是他热爱晚报的精神因素在起作用,很小的字看起来也变得大且清晰了吧。他突发高烧住进中山医院重症监护室,还要让他的孩子每天带晚报去给他看。他喜爱的新民晚报一直陪伴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