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刘沙十年有余。十年里,每次见伊,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无限接近黑。盛大酒会亦好,私下独对亦好,一以贯之不曾变过。男人着装如此固执者,想得起来的,还有一位,教父阿曼尼。这种男人,有两个一定,我相当地确定。一个是,一定自负;另一个是,一定内心疯狂不已。
黑装刘沙,每次见面,必是精拣一处锦绣所在,既清明洁净,又繁华鼎盛。一步踏进去,便知这个男人,又懂得,又疙瘩,又出其不意,又别具怀抱。一趟转瞬即逝的茶饭之约,在伊,都是一日即一生的不可苟且与不肯中庸。于是渐渐明白,斯人黑装是表,锦绣是里,所谓中年男的心灵层次,层层叠叠,果然不是一般的繁复茂盛。多年之前,艳阳天气,跟伊独坐瑞金宾馆,一枚一枚,细细观看伊的剑桥作品,光影飞溅,细节琳琅,半日消磨下来,于黄昏的清风里,漫想此人,穿黑恐怕是唯一的妥当。内心深度张狂的五彩斑斓,唯有倾泄到镜头里,变成颠狂奔腾的无法无天,方是纵横才情。若是收藏不当,零零散散,流落到衣着举止,那便邋遢得无可收拾。而中年男人,懂得如此内敛矜持的,可是少有。有一点才,或者有一点钱,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喜滋滋挥霍无度。而刘沙的黑沉沉,恐怕亦不是刻意为之,这样的品性,总是天赋予的。
刘沙的自负,亦是拔了萃的。伊的所有摄影作品,不容任何人染指配写文字,伊从来亲手下笔,一字一句,写清楚天边行走的看见听见。别人怎么写得好这些照片的内容?他们怎么会懂?这是伊经常脱口而出的句子。
而这个男人最厉害,还不是伊的画面文字双栖双生游刃有余,最厉害,是伊强大到根本不需要人间的温暖,这等狂,真是天纵的。伊独来独往,孤狼一般,于崎岖不堪的人世里,默默地,如履平地。身手如此阔绰,眼神如此扫荡,这一点,非常地惊人。上帝偏心,给足了他,以至于,伊完全不再需要采集现世的温暖,培养伊的肉体与灵魂,伊自给自足。
刘沙这一切底子,掩埋得极深沉,人群里看过去,伊只是闲谈,吃饭,行走,动手,不动心,笑起来甚至有一点生涩腼腆骗人深深。等到看见伊的画面,才会在心里小小尖叫天啊怎么会?也许,中年男人,半辈子默默期待的,就是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呻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