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苏州,即使没有螃蟹也是一个充满了食香的地方。老家是在太湖边上,背山靠水的小镇,家里的院子一角用竹篱笆打成了养鸡鸭的地方,每天早上都会有勤劳的公鸡打鸣,那时天刚蒙蒙亮,吵醒的也不光是我,还有篱笆口看鸡舍的大狗。大狗是长相很像狼的哈士奇,不会汪汪地叫却会像狼一样呜呜低鸣。而后母鸡们也开始喧闹,估计是下了蛋,表功劳。而我的早餐就是满满一大盘金黄鲜热的炒鸡蛋。
吃早餐的时间里家门前上山的小路上人声开始响起来,那是上山挖笋的人回来了。深秋挖冬笋,开春了是春笋,都是极鲜的。既是上了山,除了笋也会带野菜下来,二婶就在门口候着,见有鲜嫩讨喜的野菜就先收上两把,无论清炒还是配菜都是好的。以前入了秋也是上山打猎的时候,太湖边的山里没有大兽,但多野兔,亲戚们每每上山得了好东西,也会提来家里。关于兔子,我一直以为冬天里抱了在手上摸比吃个兔腿要好得多,但也有些想那在蒙蒙亮的天光里满面红光的打兔人。那是我对男子汉的最初的定义。
山上除了笋和兔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果树。每年二月开始,山里吹过的风都是香的,因为各种各样的树都开花。打头的自然是梅花,春节就开始冒花苞,到三月里更是漫山遍野的热闹。家离香雪海很近,转过一个山弯就是,三月到山上看花的人也多,老人们便拿出隔年腌制的梅子摆摊卖。甘草的那种最好吃,有甘甜的回味,因是自己腌的,实心眼儿的乡人们怕不够入味儿,都拼命地压实,所以梅子的核儿大多是碎裂开的,吃的时候要慢慢地剔除碎核,所以要吃很久。
镇上的人家喜欢种果树,除了梅花,三四月的桃花,五六月的石榴桔花,七八月的荷花桂花,十月以后就是枇杷准备开花的时候了,反正都是可以看可以吃的好东西。这一路地热闹着,自然吃的东西也就一路地排将下去。秋天的时候是石榴和桔子的季节,搞得满大街入眼都是金红色,暖热得不行。当年的新鲜桂花也趁着秋天的暖阳晒好了,拿蜂蜜拌好酿成桂花蜜,秋天里正好可以拿来做桂花小汤圆。
当然也不能光窝在家里吃,空了去太湖边转转也是不错。这几年新景观沿着太湖边造得欢腾,可心里到底还是喜欢老早的样子。窄窄的水泥路蜿蜒着贴山壁绕水而行,一边是湖一边是村庄。岸边有水桥伸到湖里,停着船,有人在芦苇里钓鱼。村庄掩在果树里,黑瓦白墙的衬着绿树红花。北方的房子喜欢绿瓦红墙的热闹喜庆大抵是因为那里一过秋天,天地间便都是灰白色的萧索,如此便人为的要造一些热闹来吧。水乡的热闹自然是在水边,靠了岸满载着鱼虾的船边都是忙碌的人。我最喜欢的是刚打上来的白米虾。虾是零食,买回家用水加盐加酒姜煮好捞起,新鲜的当然就可以吃,鲜得发甜;或者也可以煮好了摊在竹篾团几上晒干,想起来时抓一把在手上当瓜子一样嗑着吃。秋天的下午四五点,坐在院子里看书时可以啃掉两大碗,一边看着天空慢慢暗下来。
一座城,如果让你有时常想要回去的念头,那就可以算是家乡。忙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我时常想回到那里,看水看山看书。有时候想,写书的人或者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研究者:比如钱锺书、木心,学问做得精妙非常;一类是写文章的人:比如徐志摩,文章是写得漂亮极了,学问却是不能深究的。城市也许也分两种,一种漂亮极了,可累起来让人想离开;一种凡俗得很,却是可以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