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海派,就其表象而言,任伯年等人的写实通俗画,吴友如等人的社会风情画,郑曼陀、杭稚英等人的月份牌广告,刘海粟的率先使用人体模特儿,周信芳等人的改良京剧、连台本戏、机关布景,刘雪庵等人所作风靡一时的《何日君再来》《夜来香》等歌曲,《礼拜六》等报纸期刊连载的言情小说、黑幕小说,凸显女性曲线的旗袍,适应复杂人群口味的改良菜肴,表现形式各有不同,或为绘画、戏曲,或为音乐、文学,或为服饰、饮食,但都有以下四个共同点,即一是趋利性或商业性,二是世俗性或大众性,三是灵活性或多变性,四是开放性或世界性。其中,最根本的一点是趋利性,其他大众性、灵活性与开放性的基础仍是趋利。因为趋利,所以绘画要迎合普通买主的胃口,画通俗、写实的内容,画时装美女。因为趋利,所以要改良各地移到上海的菜肴,改造各地传入上海的戏曲,以适应来自五湖四海移民的需要。因为趋利,所以要写普通民众喜闻乐见的小说、歌曲,要演有趣好看、吊人胃口的连台本戏,写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连载小说。因为趋利,所以要不断花样翻新,不断追逐世界潮流,不断制造时尚。于是,美术、音乐、戏曲、小说等文学艺术不再单纯是传统意义上文以载道的工具,同时也是一种商品,要适应市场、创造市场、扩大市场。
海派文化不限于上海,但以上海为早、为多、为甚。其原因有许多方面,包括城市体量大、人口多、西方影响广泛、租界存在等,其中特别重要的一点是移民人口。
近代上海城市人口85%以上来自全国各地,还有一部分来自外国。本地人口少,移民人口多,便使得本地文化对由移民带来的外地文化排斥力、同化力不强,这为外来移民在上海立足、发展提供了难得的土壤。这一移民社会呈现高度的异质性、匿名性、流动性与密集性。在这里,传统熟人社会里士绅对人们的道德约束机制荡然无存,个人能力的释放获得空前的自由与巨大的空间。晚清竹枝词中有一句话,“一入夷场官不禁”,其实,不光是“官不禁”,民也不禁。于是,个人安身立命的资本便主要是能力而不是家世,维系人际关系的便主要是契约而不是人情。于是,重商、好学、竞争、灵活、多变、崇洋、“只重衣衫不重人”等与海派相关联的各种现象杂陈猬集。这在坚守耕读传家、重义轻利的人们眼里,便成了寡廉鲜耻、离经叛道、世风浇漓、人心不古。
当然,凡事都有度,走到极端,性质也就有所变化。片面强调重义轻利固然不好,而唯利是从则是另一个极端。贴近大众固然是好,但一味曲从、缺乏引导就流于媚俗。开风气之先固然是好,但一味赶时髦,就会流于多变无根。灵活多样固然对促进文化发展有益,但过度灵活多样,就变成流质善变。有学者曾提出将海派分为良性与恶性两类,其实两者的关系正如硬币的两面,很难截然分开。海派之被骂、被赞,根源都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