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日晚，贺友直老先生殁了。

　　得知这个消息，涌上眼前的是已经遥远的童年。苍白、孤单而漫长的童年，因为有贺友直、戴敦邦们那一本本连环画的陪伴，有了灵动的线条、奇异的故事，有了和陌生的世界以及其他陌生的人类沟通的小窗……怀念他的人，都是有点年纪的，贺友直之后，再无连环画了，也再没有被连环画陪伴的童年了。

　　贺老殁的前一天，机器阿尔法狗终以4：1大胜人类李世石。从某种程度上说，一个人的时代结束了，一个机器的时代开启了。

　　重温贺友直连环画，看他连李双双家的棉被都细细画满花纹，每一笔都是声色、都是有温度的。而看阿尔法狗下棋，都是不动声色，都是最冷静的算计。

　　贺友直走了，阿尔法狗来了，这事儿就这么发生了，这类事儿还会继续发生。怀旧也好，人文情怀也罢，终将被阿尔法狗们沉着镇定地扫进历史垃圾堆。历史？连历史可能都由阿狗们用大数据来书写了，人类胜出的那一小局，可能会被当成它们的一个小bug记录在案，然后被潮水般的计算能力迅速淹没……

　　连环画成了历史，机器会给孩子们画动画片看，虽然现在的动画片，已经粗糙到似乎随便揉个面团画个眼睛吹口气就可以扔上屏幕。机器没有贺友直的耐心，观者也没有我们小时候的细心，把一幅画面看上几十遍，细数被子上的花朵。

　　机器会冷静而精准地扫掉连环画，踢走围棋，弹出最繁复也最无情的乐曲，克隆所有大师级的书法——不是焚琴煮鹤，而是把琴与鹤都变成活的代码，代码“俞伯牙”不会再为钟子期之殁而摔琴，代码“王羲之”也没必要傻费力气把鹅池尽墨了……

　　嗯，我知道这是九斤老太之叹。就算逐个“消灭”琴棋书画又如何，乐观的人说了，阿尔法狗不是引来万众争睹棋枰之争吗？连西方人都开始迷恋这东方智慧了，围棋的春天来了呢。

　　知不知道有回光返照这回事呢？

　　围棋还在，而围棋所凝聚的融通的哲学、揖让的风度、劫争与布局风格的传承，却行将死去。没有了这些，只剩下冷酷的厮杀，围棋还有魂吗？

　　好吧，就算琴棋书画都换成了数字化生存，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总会找到更多乐子。

　　然而，如果大多数人类开始没有权利、更没有能力享受乐趣了呢？

　　读到谷歌某位高管谈及阿尔法狗，你能读出浓郁的技术和智商优越感。最后他和记者说，希望可以把自己的脑子和智慧机器的脑子融为一体，身体可以冻着，想啥时用就啥时用。

　　我被这句玩笑惊到了。

　　他并非打诳语。人工智能正在指数级增长，终有一天，聪明的人会做得到这一点。掌握了超级人工智能的他们将无敌于天下，法律法规、公平正义、自由平等，岂为尔曹而设。几乎每一部科幻大片，都在忧心忡忡地讲述机器人与极权的难解难分。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忧虑。聪明人和机器狗的世界，愚笨如我难以企及，没法做到和机器融为一体的普罗大众，是否只有被一小撮高智商族群碾压的份儿了。甚至，他们将作为永生的物种而存在，如果他们不但消灭人类那些幼稚的爱情、友情、好奇心以及琴棋书画这些无用的小情趣，还想消灭智商不高的无用的物种呢？

　　我笨，就是你欺负我、碾压我、消灭我的理由？

　　代码们不会回答，只会指数级增长他们目空一切的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