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天人永隔

　　且看《惜秋华》：“瑟瑟轻寒，正珠帘晓卷，秋心凄紧。瘦蝶不来，飘零一天宫粉。莫令真个敲残，留傍取、玉妆台近。窥镜，乍无人，一笑平添幽韵。芳讯寄应准。待穿来弱线，似玲珑情分。移凤褥，欹宝枕，露干香润。秋人梦里相逢，记欲堕、又还黏鬓。醒醒，海棠边、慰他凉靓。”《减兰》：“阑干斜倚，碧琉璃样轻花缀。惨绿模糊，瑟瑟凉痕欲晕初。秋期此度，秋星淡到无寻处。宿露休搓，恐是天孙别泪多。”

　　《惜秋华》用玉簪花，既寄托对社会、身世感慨，同时也寄寓着对南方妻子段美贞的深情思念。“窥镜，乍无人”，说的就是忽然发现思念的闺中人不在身边，作者希望玉簪花不要全部凋零，能留下些许，供闺中人用来装束。下片中“芳讯寄应准”，说一定会将美好的信息寄给家人，这里既说明此词写作时乡试应该尚未举行，作者对前景尚充满美好的期待。下句中用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传说，抒发对妻子的思念，柔情绵长不绝如缕。《减兰》中的词句，仍由牵牛花而联想到七夕相会，烘托出自己迫切期望见到妻子的心情。到了末句“宿露休搓，恐是天孙别泪多”，希望不要搓掉牵牛花上的露水，因为这可能是织女于黎明前离开牛郎时洒下的泪水。这里作者把对妻子的深情推向极致，让人止不住也要为之泪湿衣襟。

　　新婚远别，本就是人世间最悲催的情感之一。如果想到这一别居然是天人永隔，龚自珍大概不会去赴那个乡试吧？但是，世间很多事都无法用如果来重新演示。那个叫“命运”的魔鬼总是在你料想不到的地方折磨你。

　　龚自珍的付出，并没有换来金榜题名。在落败后，他满腹惆怅，谁料想回到徽州家中，又遭受另一重情感打击。他日夜思念的闺中人，已躺在黑漆漆的灵柩内。青年龚自珍只能扶柩痛哭，牵牛花上的露珠果真是化作了离人的伤心雨。段美贞去世时年仅二十二岁。龚自珍离家后，妻子病情渐重。遂请医生诊治，谁知庸医将之误诊为妊娠反应，待到发现误诊，已经无力回天，不幸病逝于七月五日。而此时，也正是龚自珍吟诗作词，托咏花寄思妻之情的时段。冥冥中有心灵感应吗？七夕相会，如果意念可以穿越万水千山的阻隔，也只能飘荡在无边的虚空中……

　　嘉庆十九年（1814）三月，龚自珍送妻子段美贞灵柩回杭州。后将亡妻下葬于杭州西溪富家山。在这年春，龚自珍又一次泛舟西湖，并且同第一次与新婚妻子同游西湖一样，写下一首名为《湘月》的词：“湖云如梦，记前年此地，垂杨系马。一抹春山螺子黛，对我轻颦姚冶。苏小魂香，钱王气短，俊笔连朝写。乡邦如此，几人名姓传者?平生沉俊如侬，前贤倘作，有臂和谁把？问取山灵浑不语，且自徘徊其下。幽草黏天，绿阴送客，冉冉将初夏。流光容易，暂时著意潇洒。”

　　两次相隔时间不长的西湖游，但心境迥然不同。从新婚憧憬未来，到妻亡又落第，心绪落差之大，大概要超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了吧？如果说前一次游湖龚自珍还有“垂杨系马”的豪气，那么，这次游湖，面对湖光山色，他内心则充满了伤感和孤独感，想到的是“苏小魂香，钱王气短”，只能“问取山灵浑不语，且自徘徊下”，甚至有“几人名姓传者”的看破世情的沉沦感。

　　真正伴随龚自珍度过一生的是另一位佳人，名何吉云。龚自珍把早期情感的浪漫交给了段美贞，而把积年累月的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的苦差事留给了何吉云。

　　在嘉庆二十年（1815），龚自珍有了第二次婚姻。续弦夫人何氏，浙江山阴人，也是书香门第之后，祖父何裕里，曾任贵州下江通判。父亲，即龚自珍的岳父何镛曾任何官职，史载不详。从相关史料中可知，何吉云也是一位文化修养很高的女性。生于一七九四年，小龚自珍两岁。何女士擅长吟诗且不说，其书法造诣尤为人称道。在龚自珍补“中书考差”时，有人断言，“定庵不能作小楷，断断不得差。如其夫人与考，则可望矣”。可见，龚自珍夫人的书法在社会上是享有较高知名度的。何吉云在龚自珍的人生旅途中，是知音，是贤妻，是良母。她不断地用女性的温润，慰藉着他那颗痛苦的灵魂。龚自珍有二子二女，子龚橙、龚陶，长女阿辛，皆为何氏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