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上海鲁迅纪念馆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上海举办纪念楼适夷百年诞辰活动,邀请陈明出席。陈明身体不适,委派我前往。临行前,他拿出一个牛皮纸信袋,里面是谢旦如家属捐赠给上海鲁迅纪念馆的有关丁玲的手稿、照片的清单,陈明让我顺便了解一下这些物品的下落,如能复制,最好复制一份带回来。
上海鲁迅纪念馆的王锡荣副馆长和乐融主任对这件事很重视,专门派人到离上海100公里以外的南浔库房查询,结果让人欣慰:这些物品保存完好。其中就有这张合影。陈明看到后,非常肯定地说:“这是丁玲和冯达,在上海半淞园。”
由此我对半淞园产生兴趣。我请上海《世纪》的沈飞德帮助查找半淞园的信息。他很快给我复印了《上海掌故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年12月出版),其中对“半淞园”有详细记载:
私家花园。旧址在今南市区黄浦江边。清光绪初年,该地为上海吴姓人家的桃园,占地近百亩,是上海水蜜桃的主要产地。约1909年(清宣统元年),被上海人沈志贤购买。……改建为私家花园,人称“沈家花园”。据记载,园内有听潮楼、留月台、鉴影亭、迎帆阁等景点。民国初年,花园西部空地被华商自来水公司收买,建为水厂;东部建有沈氏住宅的地方,则被同昌公司老板收买,作为私人住宅,约1919年后,同昌公司将其修整,作为公园对外开放,因花园临江,花园开挖一水渠,直接将江水引入园中,园也以水景取胜,遂取杜甫诗“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而取名“半淞园”。……原半淞园门口的高昌庙路,也因之而改名“半淞园路”。……1937年八一三事变中花园被毁。
我想看看半淞园遗址。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的朱鸿召亲自开车,社科院的陈惠芬陪同,一起来到当时的南市区,结果只看到“半淞园路”的路牌,公园早已荡然无存,遗址处有一大铁栅门,右侧墙上挂着“江南造船厂”白漆黑字木牌。半淞园的原貌彻底看不到了。
照片中的树是什么树呢,初看似松柏,而那挺拔的枝干又似水杉。为此,朱鸿召还专门把我们拉到上海中山公园,解放前这里叫兆丰公园。1931年张闻天曾约丁玲在此会面,商谈前往苏区。这里也有一片水面,岸上遍植参天水杉。我们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与半淞园这张照片比对,树形不像。再查水杉条目,为落叶乔木,小枝对生,叶线形,交互对生,成羽状复叶状。再把照片放大,仔细看那棵参天大树的树叶,却不是松柏,而枝叶是小小的卵形叶片,不是羽状叶片。我们在北方很少见到这种树。去年,到武汉东湖,忽然看到湖边有一片参天大树,树形树冠都与照片中的大树相似,走近一看,叶片、树干也相同,原来这是南方常见的香樟树!再查香樟条目,属常绿大乔木,高可达30米,直径可达3米,树冠广卵形;树冠广展,枝叶茂密,气势雄伟,是优良的绿化树、行道树及庭荫树。产自中国南方及西南各省。树形树叶与照片完全吻合。
晚年冯达对丁玲念念不忘
最令人惊喜的是,2014年第4期《世纪》杂志刊登了傅锡志先生的文章《百年前的上海半淞园》,披露了上个世纪20年代发行的一套半淞园明信片,还原了半淞园的风景。也让我们看到年轻的丁玲和冯达选取此处合影留念的愉悦心情。晚年冯达对丁玲念念不忘,在与女儿祖慧的十几封通信中,几乎每次都要提到丁玲:“冰之是一个绝顶天才的人。”“在街头书摊上买到一本《丁玲选集》,真是喜从天降的兴奋”,“《选集》买到家后,立即‘手不释卷’的细读,三天的时间全部读完。我希望读到更多她的著作。”“照相簿所有的照片我很仔细的看了三遍;你的一双眉毛十足是你妈妈的眉毛,1956年在北京桥头照的全身照(白花裙,白鞋)你显得十分美,很像你妈妈年轻时的相貌。”“我确实相信有一天我可以在冰之墓前献上鲜花礼拜,她不只是我心爱而实在是伟大得除我之外无人能了解的人!”
丁玲1933年5月被绑架前,把一些重要物品放在一个小木箱中,交给好友王会悟保管,其中有她的手稿、书信,和一些照片,包括这张她与冯达的合影。以后,为了安全,这些物品又转移到谢旦如家保管。上个世纪60年代谢旦如去世后,他的家属把这些珍贵文物捐献给上海鲁迅纪念馆。
2015年11月23日
(作者为丁玲生前秘书)
摘自《世纪》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