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写小说，人物的对白是最艰难的部分。角色的外形、身世和性格都可以尽情想象，然而什么人说什么样的话，没有足够的生活经验，台词一下子就成了编不圆的谎话。卖瓜的人喊的是“不甜不要钱”，跑堂的服务员，在对讲机里吩咐的是“三十四桌的豆腐里不要加海参”，即便是舞台剧，也很难想象能给他们安上什么华美的唱词。《红玫瑰和白玫瑰》里的娇蕊，说自己面颊上的肉是去年吃的羊肉，喝浓稠的钙乳“就像喝墙似的”，难怪振保抵挡不住她稚气的妩媚。而白玫瑰时常挂在嘴边的只有“等我问问振保看”。“顶好带把伞，振保说待会儿要下雨的。”几乎连看小说的人，都对她起了嫌弃之心，真有点替振保不值。

　　蹩脚影视剧里的人物一旦开口简直是灾难。日常生活里，谁会字正腔圆开口闭口谈及“人生”和“意义”？聪明人自然不会无话找话。李安的《饮食男女》里的老爷子，把一桌家宴做出行云流水的节奏，面对女儿却无言。《深夜食堂》的主角，黄昏时坐在阳台上闷头抽烟的样子，仿佛有一肚子的故事，最后都化成指尖的一缕白烟。《孤独美食家》里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索性一个人游荡大街小巷，专心大快朵颐。而现实中厨房里的对话多半如下：“冰箱里的冻肉拿一袋小的出来。”“大小差不多呀。”“侬死人啊，拿手掂掂分量看。”君子远庖厨，不止是慈悲心和斯文的缘故，灶台前的对白果然让人分分钟笼罩在烟火气里。

　　“我不能再跟她见面了，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喜帖也发出去了。”“你是真喜欢她，还是只当她一条船？”“可是我在饭店又遇到她，我立刻就后悔了。上海那么大，她偏偏和我出现在同一家饭店里。”这是我在电梯里听到的一段陌生人的对话。真想知道他后来是否如期结婚，可惜电梯转眼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