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就是矛盾体，一面是骄傲，另一面是谦卑。”用美国设计师德科塔·杰克森（Dakota Jackson）自己的话来形容，他的成功之道正在这种矛盾中寻找一种平衡。一方面，他在自己的设计国度中扮演专治铁腕的国王，另一方面，当面对他的客户和市场，他时刻保持小心谨慎，谦虚地低下头来学习一切。

　　“我不会因为制造工艺的限制而在设计上做出妥协和让步。一些设计师可能会认为这是让产品尽快市场化的应对策略，但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失败。”仅以外表做判断，德科塔可能会被认为是行业里最高冷的人物之一。一头炫酷的白发，喜欢在室内佩戴浅蓝色的眼镜的他，因为身材修长，和人打招呼时总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让他看上去更像是某位气场冷峻好莱坞实力派男星。

　　的确，在设计行业，德科塔完全具备高冷的资本。上世纪70年代初，他初出茅庐便一举开创了美国艺术家具设计流派。在美国库伯休伊特国家设计博物馆、德意志Architektur博物馆，以及芝加哥雅典娜建筑与设计博物馆、伦敦设计博物馆中，你不难找到他的作品。施坦威钢琴极为罕见地两度指定他设计限量版钢琴。2013年问世的Arabesque演奏钢琴，不仅斩获了红点奖创新设计大奖，也成为了郎朗的心头好。

　　虽然，之前很少在国内媒体上露面，在近期的设计上海（Design Shanghai）展览上，Decca达艺家私特意辟出一半的展位，专门展示德科塔的新作。一整套“大都会”（Cosmopolitan）家具囊括了华丽的大餐桌和边几软装座椅。他的巨幅照片也被单独摆在了醒目的位置。

　　与德科塔深度合作多年的Decca达艺家私的工艺师们，对这位来自纽约设计师的执拗相当熟稔。“我们知道他会坚持准则，为了满足他的需求，我们必须不断改进工艺，甚至急中生智临场发挥地找寻解决方案。”

　　只做最擅长的事情

　　德科塔的成功来自于他的清醒。从事设计之初，他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哪些极限能够被突破，比如设计和工艺上的。而另一些极限，则是他人生的禁区，就像他虽然研习乐器，擅于设计和制造钢琴，但他绝不会幻想自己成为像郎朗这样的钢琴家。

　　继捉刀Tricentennial钢琴，13年后，施坦威再度找到德科塔，邀请他与中国钢琴家郎朗一起合作，打造Arabesque。“这是一款近乎为郎朗量身定制的钢琴。设计Arabesque，我要观察他的肢体语言，了解他和钢琴如何互动，他希望这架钢琴能够给他带来什么。”让他颇感荣幸的是，通力合作设计Arabesque，郎朗只为他一个人单独即兴表演，而且曲目可以由德科塔指定。郎朗演奏时的任何一个指节，活动都被德科塔看在眼中，细细分析。 

　　与钢琴家合作亲密无间，Arabesque的设计获得了成功。“但一对一的演出让我内心非常震撼，郎朗是个天才，他让我对自己引以为傲的琴技汗颜。”这份挫折感让生性浪漫的德科塔在之后的半年内拒绝染指钢琴。最后，还是妻子的安抚与劝说，他重拾这个“业余爱好”。

　　“一个人应该知道自己的局限，擅长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德科塔很庆幸自己当初取舍有道。德科塔出生在一个魔术师世家，几代人从事专业的魔术表演的工作。如果没有意外，德科塔应该子承父业。“我特别擅长自己动手制作物件，8岁时我就自己动手做了录音机。”德科塔回忆说。由于魔术师都需要自己动手制作一些带着机关的特殊道具，所以他的长辈视这种天赋为理所当然。

　　不过，让德科塔感到欣慰的是，19岁时那年他搬进了纽约的一个由老厂区改建的艺术家社区。彼时，仍然致力于成为知名魔术师的他想建一个专属的表演艺术廊，所有的家具都必须由他自己打理。

　　第一次设计家具，德科塔就惊喜地发现，自己仿佛天生就会做这件事情。“我意识到自己的设计天赋，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这辈子应该全力投入去做的事情。”40多年之后再看彼时，你会佩服德科塔年轻时的判断力和果断。

　　因为个性卓尔不群，对艺术本身充满热情，德科塔入行伊始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大众产品设计上，而是独辟蹊径，用简练雕塑的线条来设计家具，无意之间开创了美式艺术家具流派。和英国艺术家具作品善于模仿自然植物的细节，以具象设计为主不同，德科塔的作品洗练却更注重结构，带有美式家具的痕迹。同时，精工细致也让德科塔的每件家具的量产数不会太高。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迎合市场，或者成为像汤姆·迪克森（Tom Dixon）一样大众明星的设计师，我只在乎我所服务的客户。”在形容自己的工作特质时，德科塔更乐于将自己比作独立制表师。“从家具设计、制造乃至售后，整个过程我全程参与。设计师不仅要执着于设计本身，也应该对工程学和制造工艺了如指掌。”德科塔坦言，他要做的是传世的家具。“几十年后，儿子从父亲手中继承的家业中还包括我的设计，这是一件充满成就感的事情。”

　　就像百达翡丽会为顾客提供众生修缮服务，德科塔也对找他定制家具的客户承诺，无论何时购买，这些家具的每一个零件他仍然都负责提供。现在，已经有年轻的继承人找上门来，要求德科塔他们对几十年前父辈从他这里定制的家具进行一些小修缮，更换几个零件，按照他们现在的室内设计根据重新组装和布置。

　　谦卑和骄傲的平衡

　　德科塔很明确，他的大部分设计只为一部分人服务，但经过多年积累，他在全球拥有上万的客户。内心的骄傲让德科塔不会主动去营销自己的设计。他总认为，好的设计虽然不能言语，静静地被安放在某处，能够懂得欣赏它、能看得到简单线条背后蕴藏的匠心的顾客，仍会注意到它。

　　其实，包括Decca达艺家私和施坦威钢琴在内，德科塔的合作伙伴都知道，扮演美学导师时的德科塔，很可能在听客户描述自己的需求时，一针见血地来一句“你可能还没想清楚你真正的需求”，完全没有给对方留情面的意思。在设计时，他也会和工程人员激烈地辩论。

　　不过，更多的时候，德科塔会谦逊地观察那些工程师和制造者，尝试将心比心地理解他们的工作方式和思维方式。“Decca达艺家私的制造工厂在亚洲，除了技术上的了解，我也必须去弄懂他们的文化。所以，这个时候，我会闭嘴，小心去观察。”

　　不止如此，德科塔的谦卑还在于他会心无旁骛地琢磨，人们为什么会把这件东西摆在家中，它们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是如何互动的。这种思考的积累也让德科塔在捉刀大众家具设计时表现的游刃有余。

　　图书馆椅（Library Chair）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最初，这把椅子是德科塔为建筑师詹姆斯·英格·弗瑞德（James Ingo Freed）设计的旧金山公共图书馆研发的。“它的设计难点就在于，你必须制造一把让所有人都能久坐又感到舒适的椅子。你无法预测去图书馆的人的身份，对椅子本身的喜好。”德科塔坦言，多年之前，年轻的他在某个跳蚤市场上看到那里满是“英格兰银行椅”（England bank chair）。当时，他就下定决心，如果有机会，他也要做一把这样在大众市场流行多年，经久不衰的椅子。

　　受邀设计图书馆椅，正是他期待多年的机会。使用者身份的模糊，增加了设计和工艺的难度系数。数月蛰伏在图书馆，不动声色地观察，晚上回到工作室与工艺师讨论各种制作参数，德科塔设计图书馆椅的过程漫长的有些“不合时宜”。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图书馆椅”的大众适用性和舒适度获得了认可。不止是旧金山图书馆，哈佛大学、纽约大学、斯坦福大学、明尼阿波里斯市图书馆都大量采购了德科塔的“图书馆椅”。各大设计博物馆也纷纷将其纳入收藏名册。

　　“也许，在之后的一百年之后，你还在跳蚤市场上能见到我的设计的这款椅子。就像我当年被‘英格兰银行椅’激起了好胜心一样，也会有个年轻的设计师看到这张椅子，心中默念，我也要设计一张能被使用75年的椅子。”德科塔说道。

　　家具设计过程中充满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在德科塔的家中，90%以上都是他自己的作品。很多是尚未定稿前的试验版。“这很好，让我一直面对自己的成功和失败，时时对自己的设计反思。”此刻，德科塔又露出铁腕国王的面孔：“即便我的家人对那些失败的习作颇有微词，他们也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