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一架“南开号”飞机
1937年秋季开学时,蔺佩瑶险些不能上学。按照继母的主意,这个小丫头赶紧嫁人算了。蔺孝廉都有些犹豫了,但蔺佩瑶决绝地告诉父亲,自己早就不想活了。你不让我读书,我就跳嘉陵江。就这样带着满眼泪水、一腔忧伤回到了学校。学校里,再不见恋人的身影。
“卢沟桥事变”之后,中国已然成为一座被点燃的火山,到处都在喷发抗日的热情和呐喊。学校的学子们在课余不是上街游行集会,就是四处为抗战募捐演出。那时政府在号召“全民献机”运动,日本人有2000多架作战飞机,而我们只有200架。要买一架战斗机要多少钱呢?三万美元。
“新闻界、南洋的华侨界,都单独捐出一架飞机了,连自贡的盐业工人都捐了一架‘盐工号’。我们南开的同学们有没有信心和能力,为抗战募捐到一架‘南开号’呢?同学们,我们现在募捐到的钱,连一只飞机轮子都买不到。同学们,要继续努力啊!”
站在台上振臂疾呼的是刚刚转学来的东北籍学生高玉华。第一次见到高玉华时蔺佩瑶还以为她是个男生,但后来她们却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正是她擦干了蔺佩瑶相思得苦的眼泪,她说,妹妹,这样一个苦难的时代,你个人的爱情,怎么值得流泪呢?你得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同胞流泪。一个总是流着小布尔乔亚眼泪的学生怎么能进步?
蔺佩瑶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苍天有眼,如果上帝是站在她苦难的爱情一边,就让她和同学们如愿募捐到一架飞机吧。既然要去当飞行员的恋人已经不在人间了,就让一架饱蘸她呐喊和热情的飞机,成为一个人的灵魂依然翱翔在天空的象征吧。
这年的冬天,抗战局势急转直下,南京失陷,民心大受打击。学生们在大街上牵着的床单里常常像一张空空的渔网,一天奔走呼号下来,只有疲惫和眼泪。
一个冬雨霏霏的阴冷下午,蔺佩瑶和几个同学去城里募捐。他们在陕西街的美丰银行的门洞前,拦住一个穿长衫、戴呢帽的商人,请他看在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的分上,捐助一点爱心。但那个家伙扶了一下金丝眼镜,嘀咕了一句,捐个铲铲,老子还吃不饱呢。蔺佩瑶气愤地回应了一句,至少你头上还有一顶毛呢帽子。捐出来吧,为前方将士多一件寒衣。那人凶狠地喝道,你要抢人吗?捐再多还不是都给了贪官污吏。
不多时又一个人从美丰银行走出来了,看上去也像一个有钱人。蔺佩瑶正想迎上去,一个同学拉住她说:“算了,这些家伙都是没有良心的人,他们只会发战争财。”
但这个人却径直向他们走来,他个子不高,很年轻,穿呢大衣戴礼帽,脚下的皮鞋锃亮,手持一把黑色的洋伞,一副功成名就的派头。他走到大家面前,笑盈盈地问候道:“同学们辛苦。这么冷的天,肯否赏光去喝碗米花糖开水?我请。”几个学生面面相觑,开初他们还以为这个商人听到了不友好的话,来找他们算账呢。米花糖开水?啊,饥肠辘辘的学生们多想喝一碗啊。
蔺佩瑶却没好气地说:“先生,你要是同情我们,就为抗战捐一点吧。至少捐出你要请的米花糖水钱。”“噢,那当然。”年轻的商人边说边去掏大衣内袋,“为抗战要出力,米花糖开水还是要吃的。这个给你们。”他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啥子哦?”蔺佩瑶好奇地问。“你看看吧。”商人依然笑呵呵地说,直接交到蔺佩瑶手上。尽管他满脸善意,但蔺佩瑶觉得他长得真平庸,个子好像还没有她高,但她也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异样温度。
“汇兑票?”一个同学迟疑地问。“是的,三万美元。你们马上就可以去这家银行兑换。买一架飞机,够了吧?”年轻的商人用轻松而愉快的口吻说。“三万……美元?!”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被这个数目骇得瞠目结舌。有时候梦想来得就是这么快。
这个冬天顿时不再寒冷,每个人都像喝下了一碗热乎乎的米花糖开水。两个男生激动地冲上去抱住年轻的商人,哽咽着说:“好人,好人啊!”蔺佩瑶也感到眼前的这个人忽然高大起来了。这个为抗战一掷千金的富翁就是当年的邓子儒。他在谈笑间就实现了蔺佩瑶遥不可及的梦想,没有留下名字,翩然转身走了,手里晃着的那把黒雨伞,慢慢消失在冬日阴冷的浓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