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乡亲们归心似箭,在外的急急忙忙赶回家,在家的准备做糖做糕果的馅料,忙忙碌碌制作,装满坛坛罐罐,拥有甜蜜的滋味,开开心心过年。
我的老家在江西赣东北。每年腊月里,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要做一点香烟糖,过年方便走访亲友,招待宾朋,称为“年糖”。“年糖”以饴糖做皮,黑芝麻、桂花汁、白砂糖等做馅,从外表看,白白的糖皮裹着黑芝麻,面上再配上一两条细细的彩丝,形似一根根没有过滤嘴的香烟,俗称“香烟糖”。甜脆脆、香酥酥的,余味无穷。
离开家乡二十余载,快要过年总会思绪起家乡的“香烟糖”。儿时喜好香烟糖,总是跟着爷爷跑东家奔西家深更半夜。倘若身边有一坛现成的香烟糖,坐在电脑桌上,偶尔吃上一支,咬嚼的香甜会溢满房间。
做糖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爷爷是村里的做糖高手。从熬糖、搭(扯)糖、打包、灌馅、抽糖至剪糖整个过程必须一气呵成,看起来简单而做起来却是颇费工夫的。主要原料是麦芽糖。村里各家各户把小麦洗净育苗,备足糯米等待蒸煮,关键时刻却要师傅到场。麦芽喷青疯长会大量消耗自身的酵素,影响制作麦芽糖的发酵效果。糯米蒸煮成没有硬粒后,要把捣碎的麦芽放入糯米饭里,搅拌成糊状,且发酵约一个上午的时辰,时间不够是没有糖的,麦芽不碎也不好出糖。
把握最佳时机,放入榨包榨出汁液。榨出来的糖液放入大锅大火蒸煮,这个火候很难把握。待糖液黏稠时改为文火,熬至糖液能挂在筷子上不滴下为度。我爷爷是用勺子舀起来,看火候。麦芽糖从成一条线熬煮到“脱裤子”(糖从勺子上脱落成块)就要停火,待冷却到五十度上下便捞起来搭(扯)糖。
搭糖,是在一根刨了皮的松树梢上进行。松树干成四十五度捆绑在柱子上,刨了皮的树梢酷似光秃秃的脑袋。若要在光秃秃的脑袋上把麦芽糖从关羽脸扯成白面书生,需要几个人轮换交替,像玩木人桩武术似的把糖扯来扯去。松树干经不起轮换交替的拨弄,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爷爷指挥我伏在松树干上,我听从命令,多少增加了一点稳定性,得到大人们的夸奖。
糖搭好后就可以上案板了。爷爷趁热把案板上的糖做成了蒲包,像狮子张开口,半箩筐的馅料全部吃进。然后把口子全部合拢,留下一块麦芽糖做沙琪玛。爷爷把蒲包看作是贪婪的狮子,用嫉妒的心态把它翻个肚皮朝天,用红绿色料划下两条痕迹,然后像抽蚕丝一样,均匀地抽出一根长长的拇指粗的糖条。雪白的糖皮上有红绿彩丝,宛如天边彩虹的延伸。长长的糖条,传给剪糖的帮手。“咔嚓咔嚓”,人人都在剪彩,一根根糖像放鞭炮似的滴滴答答掉在案板上。东家看着洁白的糖铺满了案板,开心地喊:大家吃呀,吃呀!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一根塞进嘴里,香在口腔甜进心窝。
有个老奶奶家每年做些年糖,图的是润肺止咳的药效。当香烟糖摊在案板上时,她乐呵呵地把糖送到大家手里,像诗歌朗诵那样喊着:做糖酿酒,越吃越有。结果进来几个年轻人,只管吃,我看见几个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快把老奶奶的糖吃光了,吓得不敢吱声,可老奶奶一个劲地笑着。我怕老奶奶笑后会咳嗽,咳出眼泪水,全身上下一个寒颤。谁知最后进来一个人,肩扛一个坛子。打开坛子一看,爆米花下面尽是香烟糖,原来是送给老奶奶过年的礼物。我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大家的表情,竟陪着老奶奶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