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阳春三月,短短一夜,大地已被新绿装点,繁花竞相开放。看着窗外的桃红柳绿、姹紫嫣红,我不禁思绪浮动,要是阿娘也能看到就好了……
从“老板”到“奶奶”
阿娘是我人生的第一位“老板”,我在大一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她孙女的家教,直到毕业。
第一次去她在曲阳路58弄的家,进了小区转弯就看到一位打扮时尚的妇人,正冒着寒风站在大楼门口,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依偎着她。她微笑着问我:“阿是李老师啊?”生平第一次有人称呼我为“老师”,脸一红,有些胆怯地答应。她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让身边的小姑娘叫我“李老师”,对我说:“这是我的孙女。”我一愣,她满头青丝没有一根白发,绾着发结,描着双眉,淡淡的红唇,精致的五官,脸上没有一点皱纹,这么年轻就当上祖母啦。
刚到她家教书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合适,许是看出我的尴尬,她对我说:“李老师,你就随小姑娘叫我阿娘吧。”“阿娘”这个词在宁波话里是“奶奶”的意思。从此,我也多了一个奶奶。
阿娘是第一个给予我信任又赋予我责任的家长。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第一次做家教,虽然教的是小学生,但备课讲授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误人子弟。但阿娘却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耽误孩子,当着丫头的面对我说:“每个人都会有第一次,我家姑娘就是你的第一个学生,拿她练手,教好了,以后你给别的孩子上课就不慌了。”当时我满心震惊,竟有阿娘这样的“家长老板”?但毕竟关系到一个孩子的未来,我真的能够扛得住吗?这沉甸甸的信任让我更加尽心地带着丫头一点点成长,总算没有辜负信任。多年之后,当我第一次真正面对课堂,面对学生家长的时候,他们对我说:“李老师,你一点都不像一个新老师,我把孩子交给你很放心。”那一刻,我心里全是感激。
阿娘总说我跟小丫头上辈子一定是姐妹,她把我当女儿又把我当孙女看。大学时候和父母分隔两地,每每只能通过电话与父母聊几句。不知不觉间,阿娘就进入了“角色”,填补了我心里的那个空缺。她会帮我准备好各种各样的水果糕点,让我带回宿舍。每次家教完毕,晚上回去的一路上,她总会给我打电话问询,直到我回到寝室。她每次外出,给小丫头买东西也必定会带上我一份。以至于小丫头好几次都“吃酸”地说:“姐姐,你才是阿娘的亲孙女吧!”工作以后,阿娘还常打电话给我,每次都说你不要这么累啊,什么时候来看看阿娘啊,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赶快找个男朋友吧。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见她担忧的神情,感受到被奶奶关爱的温暖。
去看望成诀别
前年,阿娘生病了。先是腰椎开刀,用了五六根钢钉固定,还没缓过气来,老胃病又发作,检查下来已是胃癌中晚期,立即手术。我到医院去看望她,原本就孱弱的她更瘦了,我拉着她的手,那曾经白皙保养很好的手,却已满是皱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我深吸一口气说:“您放宽心,好好养着,没事的,一定会好的。”她看着我笑笑,晃了晃我的手:“阿娘知道的,阿娘还想看你结婚,喝你的喜酒,还要给你包个大红包。”胡乱地点点头,“一定要请您去的,”我说。
一月十二日早上,我突然一阵心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一定要去看看阿娘。我推掉了所有的事情,赶去医院。走进病房的时候她在睡觉,陪护说,这几天她时常陷入昏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头转向了我的位置,我急忙走到她的床边。看着她气若游丝,浑身都是各种管子的模样,我眼眶就红了。这一次,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她的手,她眨眨眼,我知道她想握握我的手。可我却无论如何不敢了——不知为什么,我的手变得太凉太凉,凉得我自己都忍不住浑身战栗。我隔着被子轻轻把手覆了上去,“阿娘,我手太冷了,不把寒气传给你啊。”她轻轻地点头,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还想拉我的手。我赶紧隔着被子握住她的手,那手似乎只有皮和骨头了。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她,只能隔着被子,摩挲着她枯瘦的手。
好一会缓过神来,我看着她的眼睛笑一笑,“马上就要过年了,您再坚持一下,我们等丫头回来一起过年好吗?”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护士进来了,她又昏睡过去。
那一面,竟是永别。第二天,她就走了。
送她走的那一天,天气很好,我看着运送灵柩的黑车,缓缓远去,越来越远,就好像每次我离开她家,她都送我下楼,目送我慢慢远走。
阿娘,人间陌上花已开,您走了,但愿那个世界没有病痛也没有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