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的茶道宗师千利休,写有《千利百首》茶道诗集,其中第一百二十首,只有极简单的几句:
规则需严守;
虽有破有离;
但不可忘本。
千利休讲了学习茶道的三个境界:守,破,离。
守,就是守型,初学者从型开始;
破,破型,视情况随机应变;
离,离型,继往开来展现自我风格。
先说型。
茶起源于中国,却被日本发展成茶道,茶道是日本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日本茶道的课程十分严谨,这个型,应该是指茶道学习的基础和规范,就如我们的某种传统工艺,一步一步,哪一步做什么,孰先孰后,都有严格的规定。
所以,第一个阶段,守,就必须严格按照茶道的基础规范,犹如习字描红。
如果第二阶段,你还是守,那就是墨守成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对象,不同的品种,不同的水质,等等,诸多因素,都会告诉你,生搬硬套原有的型肯定不行,而需要根据“不同”来灵活应对,这就是“破”,唯有“破”,才会使人感觉自然合适。
如果没有“离”,即便你随机应变,依然是在别人制订的规则和程序上亦步亦趋,而要达到“离”的境界,既要对茶道文化有深入透彻的理解,更要根据不同的环境和对象,有所创新,建立起自己独特的茶道,这个过程很难,一般的茶艺师极难达到。
有天,我闲翻日本茶艺师森下典子的《日日是好日》,里面详细记叙了她如何用二十五年的时间,去学习茶道的体验,从好玩、好奇,到不解,甚至厌倦、排斥,再到熏染、奉行、创新,身体力行,感悟良多。
放下书,转念一想,写作,似乎和茶道的学习极其相像。
守,文学的各个门类,都有其大致规范,每个门类里,也有基本章法,这些都是文学的“型”,初学者,除极少数悟性高无师自通者外,大都在“守”型。
破,写熟了,写多了,甚至著作等身了,大多也能达到这个状态。
相信一些名家,都在追求“离”的境界。
只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大部分能“破”已经不错了,能继往开来的,达到“离”的境界,文学史上实在屈指可数。
有人认为自己绝对跨入“离”这个级别了,作品一部接一部,一篇接一篇,很霸道地占据大刊大社的头条及重要书目单上,但仔细研究一下,其人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的作品,并没有大的不同,读者读这些作品的感觉,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基本只是自我的复制,或者复制别人(尤其复制国外作家)。还有些人,自以为是猴山上的武林盟主,经常炮制一些新概念吓吓人,绕了又绕,目的就是将人绕晕,弄得好多写作者很自卑,以为那人真是孙猴子呢。又有些人,甚至以为自己就是那谁谁谁了,谁谁谁,你不知道吗?就是文学史上最牛的那个,独一份。其实,局外人明白得很,不管自吹还是他擂,所有这些人,离“离”仍然有好大的距离,因为“离”没有终点。
有一种现象,文学史上也常见,就是有心栽花和无意插柳。唐代的段成式,写诗,也写文,文才和李商隐、温庭筠齐名,但李的诗、温的词,名气要远远大于段,可是,段无意插柳的笔记《酉阳杂俎》,却成为历代笔记中的佼佼者,名气并不比另两位小,段根本不会想到这部书影响力以后会这么大。
所以,“离”的境界,很神奇,很玄妙,不可强求。“离”也不是那种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它需要时间的长久检验,自己说了没用。
这就敲响了警钟。
千利休的茶道,对写作者,仿佛断喝。
笨伯这样傻想,既然“离”遥不可及,不如,实实在在守和破。守和破,至少能让人喝一口好茶。
再啰嗦一句:其实,所有的艺术门类,比如绘画,书法,等等,几乎都遵循着这三个字的规律,或者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