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走了,我不觉饱含着眼泪,时常回想起与高老在一起的情景。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朋友处觅得高老的住址,便拿着印花贸然前往。哪知刚坐下打开印花,高老立刻阴沉着脸,说道,刻得像啥东西,要好好从头开始,老老实实学传统,去临些秦汉印,要走“印宗秦汉”的正道,还没弄清门道,就去搞什么创作,会好吗?……高老一顿十多分钟的痛扁,让我无地自容,十分狼狈地逃出了高老的家门。骂归骂,气归气,印还得刻,常常是一边临印,一边想着高老的骂。随着时间推移,学习的深入,也逐渐明白高老“骂”得对,“骂”得有道理,从中品味出他的一片良苦用心。高老的“骂”是为我提供了一种帮助理解传统的路径和钥匙,于静思心悟中寻求真正的自我。十年后,我的篆刻作品在西泠印社、中国书协举办的专业展上多次亮相。1996年的一天,我再次敲开了高老的家门。他看了我的印作后大加赞赏,路子对了,才会有真正的进步。并鼓励说道:运刀起落畅快,虚实相间,刀笔相融……临别时又嘱咐有空常来坐坐。此后,我便成了高老家的常客。因为我上班地方距高老家四明邨只有十分钟路程,高老常常是散散步就弯进棠柏艺苑喝茶小坐,尽管当年高老已近八旬,但他却闲不住,有时得知我晚上要值班,就主动约好过来和我聊天谈艺。有时他会刻一方印,每一步骤都会讲些自己的诀窍给我听。
棠柏印社成立后不久的一天,高老来印社聊天谈艺,我开玩笑说:高老,我学篆刻以来,一直是自学为主,从没有拜过老师,您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吗?他听后大笑:好呀,我是求之不得,侬是我拾来额一个学生。我说,老师既然同意,那在什么时候举行一个拜师仪式。他爽快地说,我不信这样的,这样吧,我写幅字给你,作为见证,留个纪念。说罢,从桌案旁的橱柜里拿了纸,写下了“事能知足心常乐,人到无求品自高”这副对联,又说,今天我没带印章,侬给我刻一方印盖上,印送给我作为纪念。至此我和高老才有了真正的师生缘。
记得在2014年闰九月那天,高老在工作室阅读书籍中,偶然读到智永《千字文》帖,一时兴起跟我说,近年还没有用楷体一次写过这么多字呢。于是我便准备好,字数算好,打好格子。在那日秋高气爽,吾便一切准备就绪,把高老接来工作室小叙,见书案上纸墨笔砚一应俱全,高老便说先试试吧。不多时就写了百余字,他停下笔高兴地说,感觉不错,今天肯定能一气呵成。
至中午时,高老为了抓紧时间仅以简餐打发,也不休息继续挥毫。在书写过程中,高老指着手中这本《千字文》说:这里有几个句子颠倒了。经过近六小时的努力,楷书《千字文》大作一字不差地完美收官。高老放下毛笔,依然是神闲气定,我为他点上了一支烟,喝了几口茶,只见他看了一会作品后,连连点头自语道,可以,可以,还可以。语气轻松而诙谐,似乎是对自己劳作的肯定和褒奖。
如今,恩师高老已驾鹤西去,但他那风趣可爱、耿直豪爽、音容笑貌让我铭记心间,他那为人、为艺处世方式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