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上海工作生活多年,对这片春申君的封地感情日深,骨子里,却依然是山西人。山西简称晋,源自周代之晋国。晋国历史上,最为后人熟知的,是晋文公。晋文公挽救晋国危局,首开霸业宏图,流亡二十年,艰辛备尝,一直可归入最励志案例行列,但提到他,总绕不开介子推。
曾到介休绵山春游,此地被普遍认为是介子推与其母被烧死的地方。甚至“介休”这个地名,都会让人直观联想到介子推于此休矣。到了一看,惊奇和失望一起涌来。
喜者,绵山很大,失望者,名满天下的绵山,当时几乎未被开发。山前下车,上山几乎无路,幸亏我们当时都年轻,正好登山,顺土径,踩乱石,上得山来。有窄路通向山里。边走,边听见水声巨响,山涧有溪水,奔流而出。行约半小时,见山峰,有庙宇。庙有些破落,进庙一看,佛像残损,有一二僧人,香火寂寂,斋房也颇凌乱,和我们熟悉之电视电影、武侠小说中的高僧相去远甚。
有地方显施工迹象,石壁凿小路,仅容一足。我们贴壁手扶,战战兢兢,通过时,脚底都是汗。一年轻工人,两手插进裤袋,急奔而过,两脚交替,如走猫步,口中迎风吼吼有声。我自素喜冒险,便扒石壁而上,抬腿,却被卡住了。原来裤袋里装有细长开本的《茶花女》,人在绝壁,形势危急,只好弃外物于不顾。掏出书,手一扬,茶花女便飘落绵山之涧。
遥思介子推,很有些疑惑,绵山这么大,三天三夜怎么可能烧完?而且大山足够介子推母子转移,完全不必抱树而死。
听说介休绵山后来开发得很好,可惜一直再未到过。但偶尔看过一条关于介休的史料。介休地方,晋顷公十二年(前514年),始置邬县,战国时属魏。秦灭六国时,于魏赵边界休整,之后攻赵,因此置界休县。西晋时,杜预臆说界休为介休,此后延用。那么,介休和介子推之死,关系就有些存疑。
到翼城才知,翼城县城边,也有一山名绵山,极小,和介休绵山相比,就是一圆锥形小山包。山前树介子推汉白玉像,言此为真死处。县里人介绍,文公前期,介休尚不在晋国土,且离晋都遥远,介子推携老母,不可能走那么远。重耳归国继位时,晋国都城已不在翼,而在绛。绛在今天曲沃县城南二里处,距离翼城县不远,介子推随重耳流亡二十年,重耳62岁当上晋国君,介子推也不会太年轻,其母更老,不可能远走。翼城绵山,离晋新都、旧都都较近,熟人故旧多,便于生活。介子推辞官,但自己和母亲的衣食却要考虑的。
让介子推始料不及的是,他虽然主动退出权力圈,当权者却不肯放过他。传说晋文公烧山,为的是把介子推逼出来。聪明如晋文公者,怎么会不知道烧山会烧死人,而且介子推母亲年迈,如何可从大火中逃出?绵山很小,林再密,派兵细查,不难发现。其实,火一起,介子推就知道,是国君让自己死,于是抱树而尽。
介子推忠君不受禄,高洁志行,为何不为贤明的晋文公所容呢?可以推测怕重提当年奔波尴尬,甚至食介子推肉以续命,杀人灭口。但随重耳流亡,亲近者十余人,其他人也会说,甚至其舅父狐偃由秦入晋,过黄河时即要封赏。根本原因,还在分封制。介子推非文公血缘亲族,不在最核心层,却割股救主,居功至伟。封,不合礼仪,不封,有失公正,有损文公贤良之名。介子推看得很清楚,主动不受封,可依然不行,逃离,还是不行,只有一死,解脱自己,也解脱君王。果然,介子推活着时,晋文公忘记封赏他,死了,却极尽哀荣。以介子推抱死之树为履,日日叹息“悲哉足下”,全国寒食三日,以纪念,君王贤良之名空前大震,千古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