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里弄生产组工作。夏天早上,她烧好饭菜带到单位只能吊桶井水浸在面盆里,高温天,饭菜往往会馊掉,母亲也舍不得倒掉的。后来,母亲早晨买好菜洗好、切好,让我中午放学回家烧好送到母亲单位。
中午教室走廊的铃声一响,我便一个箭步冲出教室,回到家,打开煤球炉门,淘米、烧饭,将母亲已搭配的毛豆炒辣椒、番茄炒蛋炒好,盛在铝饭盒中,冒着酷暑帮母亲送去。那时,没有马夹袋,我是拎着菜篮子装饭菜盒的,冬天我用悟饭窠的棉垫子包着饭盒。
母亲的单位离家不远,在万航渡路1254弄内,走路约十五分钟。第一次送饭,见到母亲时,她正低着头包装着产品,我从篮子里掏出饭盒,拿出番茄炒蛋、毛豆炒辣椒,我把饭菜递给她,又从后裤袋里掏出一双筷子,递给母亲。母亲欣喜地看了看我,有些心疼地说:“以后吃好饭再送来吧。”她见我有些饿的样子,又说:“你先吃点?”,“不饿,不饿”,我推辞着。母亲打开了饭菜盒。顿时,香味四溢,她让王春茹阿姨吃毛豆炒辣椒,让潘文兰尝番茄炒蛋。王春茹说:“夏英啊,倷儿子烧得味道还可以嘛”。母亲脸上荡漾起了笑意:“什么呀,都是我买、汰好的。”眼睛却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油然而生的那种自豪感,别提多嘚瑟了。吃罢午饭,我看见母亲用筷子把粘在饭盒边的米粒送进嘴里,舍不得浪费一粒米饭。突然间,母亲想起了什么,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毛巾包着的棒冰让我吃,这是他们车间发给职工唯一的防暑降温用品,母亲自己舍不得吃,却省给了我吃。
有一次,上学时封的炉子到中午打开时,竟然快要熄灭了,这可急死我了。我只好用煤饼到邻居家去“过火”(烧红煤饼),过火的煤饼一时烧不旺,我用扇子“僻里啪啦”一阵猛搧,炉子才渐渐旺起来,这样磨磨唧唧耽误了不少时间,淘米、煮饭、炒菜、烧汤忙得七荤八素,饭煮开后,我既没捂饭,也没烘饭,盛饭的时候竟然发现是夹生饭,让我很是无奈,想到母亲大清早忙活了一阵子,中午还要吃夹生饭,太对不起母亲了,我忙不迭跑到对门文宝家借了碗热饭,急急地帮母亲送去。回到家里,我把夹生饭加点青菜煮成了菜泡饭吃了。 又有一次中午下课,在校门口被红团辅导老师凌同光拦住,他与我商量了红卫兵广播台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回到家里,我手忙脚乱地煮饭、炒菜,拎着篮子一路小跑去送饭,谁知被弹格路绊了一跤,连人带篮摔倒在地,饭菜散落一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能让母亲饿肚子”,我从地上爬起,拎着篮子直奔回家,把自己吃的那份饭菜装在饭盒里,小心翼翼地连奔带跑把饭菜送到了母亲手里,回到家里我把打翻搅在一起的饭菜煮成了什锦泡饭。
傍晚,母亲回家见我手上有伤,以为我与同学打架了,严厉责问我。我只好道出了原委,母亲用红药水帮我抹涂,看到我手掌心上一个长长的裂口,母亲的眼圈不禁湿润了。吃饭时,没等我动筷,她尽往我的碗里夹菜。 有一次放学时,下起了大雨,待我回家烧好饭菜欲出门时,已成暴雨,我想着今天是否不送了吧。这么大的雨怎么送呢?可想到母亲在昏暗的灯下为我一针一线纳鞋底、织毛衣,我怎能打退堂鼓呢?此时,天空已是雷电交加,暴雨如注,我打开油布伞拎着篮子一头冲进了雨中。
我脚上穿的塑料凉鞋踩着积水,可裤子没过半分钟全被打湿了。我一只手艰难地打着伞,不一会全身淋成了落汤鸡,暴雨实在太大了,我只得躲进了长支菜场的菜摊棚棚里,待一阵暴雨稍停,万航渡路已是水漫金山,我淌着齐膝的积水将饭菜送到母亲的车间,却见母亲已在分吃着同事的饭菜,她想必我不会再来了。见我淋成这样,母亲慈祥的脸庞挂满了泪珠,她心疼地用干毛巾帮我擦脸,借来男职工的衣裤让我换下已淌水的衣服。厂长方兰英见饭菜上盖着一块塑料布,拍着我的头说:“迭个小人做事奈能想得介周到。”
后来我去了农场顶替回到街道担任了党委书记。此时,已是华院里弄的居委会主任的方兰英见到我,拉着我的手说:“哎呀,送饭的小人成了大领导了。”此时,已相隔了十六年。母亲驾鹤西归已二十年,为母亲送饭的情景仍历历在目。